第 171 章 法利赛之蛇(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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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凝瘫在厄喀德纳身上,浑身汗津津的,又累又爽。 唉,成了神以后,除去了体力的限制,就是没什么节制…… 厄喀德纳满含爱意地抚摸他湿漉漉的头发,看到往日黑亮的发丝,如今褪成了苍白,不由更加心疼。 “多洛斯呀,”他说,“你现在可以详细地说了,在我走后,你都遇到了什么,怎么会成神呢?” 谢凝懒散地、心满意足地转了个头,老是一个姿势,让他脖子不舒服。 “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能乱动,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知道吗?”他瓮声瓮气地下令,万一厄喀德纳气得暴跳如雷,又窜到奥林匹斯山上寻仇,他可真的没力气再闹腾了。 厄喀德纳纵容地说:“好罢,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总是遵守你的意愿的。” 得到了承诺,谢凝长长地吸进一口气,又把它吐出去,开始回忆最初的事。 “总之,你已经知道了,那个誓言就是为了欺骗你的,奥林匹斯神在你走后,马上就给我喂了永生的神酒,让你的刑期变得没有尽头……”谢凝慢慢地说,“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事,就是想去找你,但我一个人可没办法去塔尔塔罗斯啊,我就激着阿波罗,让他跟我打了个赌。” 厄喀德纳紧张地问:“什么赌?” “现在想想,也没什么。”谢凝笑了笑,“不过是个比赛,我和他比谁画得好,三局两胜,我赢了,他就护送我十八年,让我跟你团聚;我输了,他把我变成一株蒲公英,把我扎在火河旁边,只能永远看着你……” 厄喀德纳没有动,然而庞然的怒火已经开始在他的胸膛中暴沸,他的獠牙孳生,汹涌的毒液亦急于寻找一个突破口。 “我答应了!”谢凝轻快地说,“反正,我那时候也没有别的选择,就开始跟他比赛。第一局有阿佛洛狄忒帮我,加上他没把我当回事,大意轻敌,让我拿下了首胜。对了,第一局的时候,我画的是你。” 想起身处于塔尔塔罗斯时感到的悸动,厄喀德纳缓和神色,温柔地探出蛇信,舔舐谢凝的面颊。 “我知道。” 谢凝愉快地“哼”了一声,继续说:“到了第二局,他就开始认真了。我们当时的赛题是‘葡萄’,我下了苦工,不过画了个葡萄种植园,他倒好,画中画,画了一杯酒能够倒映出的众生,又在酒里画了他们的出生和死亡,一个终极的循环。这我怎么赢?” “我不是天才,他呢,是掌管天才的神,你就想想这其中的差距吧。总之,我当时直接崩溃了,回去之后,哭了很久很久……”说到这,谢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开口,“我觉得我赢不了了,哪怕花上一百年、两百年,恐怕比不过艺术的神。第三局,我自暴自弃,随便画了一副就交差了。当时我想的就是,大不了真让他变成蒲公英,就隔着一条河跟你相望,又能怎么样呢?” 厄喀德纳抱着他的手臂紧紧地收缩,他很想说什么,但他害怕自己就此纵容了脾气,喊出的尽是些理智全无的疯话,喊完了,又要冲去奥林匹斯,重重地杀伤福玻斯·阿波罗。因此,他仍旧抿着嘴唇,只字未出。 谢凝叹了口气:“不等看阿波罗在第三关的画,我就跑了,跑出奥林匹斯的神殿,阿佛洛狄忒追着我出来,大概是看我太可怜,她也忍不住了,把内幕全都告诉了我。唉,我那时候真恨啊,恨得眼睛都看不清东西了,只知道跑回去,把我摸鱼的画撕得粉碎。我要求重画,还要宙斯给我永远不会损坏,不会用完的画具颜料,因为我说,我要画‘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作品,跟阿波罗对抗。” “哈哈,或许他们是太得意忘形了,居然答应我的要求,还发了誓,在我画完那张画之前,任何生灵都不能打扰我。所以说,做人真是不能太得意……” 厄喀德纳紧张地问:“后来呢,多洛斯?你是如何胜过一个神,并且还要祂们让一个神位给你的?” 一想到多洛斯受苦的时候,他却因为中了诡计,还在深渊中沉睡,厄喀德纳的心里就闷闷地难过。 “后来,我找到了盖亚。”谢凝说,“多亏永生强化了我的记忆力,我已经想起来,在普罗米修斯的预言里,宙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结合,生下的孩子会推翻他的王位。我就在想,我要怎么实现这个预言?后来,我想了个大胆的主意:因为我是现代人,我见证了神祇消亡的时代,所以,我要借了盖亚的眼睛,以此画出所有的神,包括宙斯与忒提斯的结合。” 厄喀德纳睁圆双目,大为震惊。 “正因如此,祂们才称你为‘记叙与见证者多洛斯’……”他喃喃道,“啊,你已然替代了命运女神的神职,却要比那三位姐妹更加高傲,因为在你的画里,祂们也是要被囊括进去的!多洛斯,你……你为了救我,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啊!” 这时候,闷闷的难过,已经转化成了剧烈的痛苦,厄喀德纳颤声说:“是我连累了你吗,多洛斯?倘若我不是那样的不聪慧,你本不必吃这些苦楚,孤独潦倒的生活……” 魔神伤心地流着眼泪,为他饱受磨难的爱人。谢凝急忙转过头,捧着他的脸,在对方的嘴唇上连连亲了好多下。 “你想到哪儿去了?”他半是安慰,半是责备地说,“这又不是你惹出来的事!你这样讲,那我也可以说,假如我忍住诱惑,不出去跟人喝酒赴宴,那你完全不用被关到深渊里受苦受难,至于后面遭的罪,全是我咎由自取了?” 他假意伤心地说:“哇,那我罪过这么大,我现在就要去投河!” 谢凝说着,马上打算从厄喀德纳身上滚下去,吓得蛇魔急忙捞着他,把他重新牢牢贴回自己胸前。 “不要去,不要去!”厄喀德纳连声叫唤,“你不要走,我再也不这么说了……” 此刻他抱着多洛斯,仿佛浑身淹泡在滚热妥帖的酥油里,骨头缝儿都浸透了餍足的快活。这种时候,哪怕只是分离一小下,都会有胆颤不安的寒气,顺着心尖阴险地吹进来。 安抚成功,谢凝安安稳稳,趴回他的胸膛,旋即问道:“光忙着说我了,你呢?你在塔尔塔罗斯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那里不是还关着其他神,他们有没有找你麻烦?” 厄喀德纳老实地摇摇头:“没有,我在那里只是沉睡。塔尔塔罗斯是吞噬万物的深渊,凡是到了那里的神祇,都知道不能随意地妄动,越是挣扎,祂吞噬你的速度就越快。除了提丰,祂毕竟是深渊与盖亚的亲生子,在生父面前,总要有点特权。” “那你不害怕吗?”谢凝很心疼,“这不是等于一直在吸收你的生命力吗?” “不怕,”厄喀德纳坦然地说,“我能感觉到你,每一次,你触及我的灵魂,都在为我注入全新的勇气和幸福……我怎么会害怕深渊的牢狱?我只害怕你孤身一人在世上,而众神不肯很好地贯彻祂们的誓言,仍叫你受着苦毒的折磨;抑或你受着祂们的欺辱,却没有人肯照顾你,保护你……” 他说到这里,就哑了嗓子,只能靠落在谢凝嘴唇和面颊上的细密亲吻,来缓解自己难以缓解的心痛。 不管怎么说,阔别了二十年,他们总算重逢在了一起。原先的屋顶不见了,他们不能老这么开着天窗睡,谢凝就把房顶用蔓藤覆盖好。这个封闭的空间,便如一湾小小的山洞,容纳着一对冬眠的情人。 起先的一段时日,除了亲密地说着悄悄话,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静谧地相互依偎在一块之外,他们睁开眼睛,就是在床上来回翻滚。厄喀德纳的蛇尾百般纠缠着他,打着圈地环绕着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贴得更紧、更近。他恨不得张大蛇口,把谢凝一点点地咽进肚子才好。 如此滚了一个月,哪怕谢凝已经成了神,全身上下的骨头,还是像被彻底拆开、重组过好几遍。 他终于受不了了。 “好了好了,可以了!”他狼狈地推着厄喀德纳的脸,试图终止对方粘人的亲吻,但亲不到嘴唇,魔神分叉的长舌又开始在他的指头缝儿间游走,“是时候找个新家了!我们……我们总不好一直待在这里吧?” 哦,是正事。 厄喀德纳眨着眼睛,说:“你有什么想法呢?你知道,我是只听从你的。” 好不容易,谢凝得到喘息的时机,他抓紧问:“你还想在阿里马待吗?” 厄喀德纳想了想,嘶嘶地吐信道:“这里是我们过去的家,但它也是囚禁了我无数年岁的地方,它承载我最幸福的时光,同样见证着我的狼狈和屈辱。啊,我对它的感情是十分复杂的,所以,我只看你的意见。” “那我们就往好山好水的地方搬!”谢凝当即敲定,“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他一拍板,厄喀德纳便欣然忙碌起来。 倒塌的地宫里,尚且埋着许多珍贵的念想。龙牙已经洒光了,厄喀德纳便拔了几枚身上的鳞片,埋进盖亚的土壤,种出十几名蛇鳞巨人,来帮着清理废墟的遗迹。 除了大量珠玉财宝,他们还发掘了黑夜倪克斯赠给厄喀德纳的神镜,拖出了他给谢凝亲手做的小床,挖到了谢凝过去花费许多心血,又装盛在金盒里的画作——以及那本金册,那本穿越时空,落在现代的金册。 厄喀德纳问:“要把这个也带走吗?” 谢凝思索片刻,笑了。 他摇摇头,回答道:“不用了,就把它埋在这里吧。” 带上大大的行囊,他们离开了这个古老的平原,曾经为关押魔神厄喀德纳而存在的牢狱之地,前往崭新的家园。 “去伊利斯?”谢凝问。 厄喀德纳挑剔地摇头:“那里是昔日为赫拉克勒斯征服的地方,我不喜欢那里的牛棚。” “去克里特?” “那儿除了关押过米诺斯的迷宫,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克里特的国王,更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君主。” 对着地图,他俩挑来挑去,最后,谢凝问:“那西西里怎么样?” 厄喀德纳沉思半晌,点头了:“西西里是火神的属地,那里固然喷发着火山,可也有许多地热的泉水,我想,那是你会喜欢的。我们可以去西西里。” 就这样,他们慢悠悠地启程。坐在厄喀德纳背上,谢凝非常高兴,这趟旅途,总不至于像过去那么孤寂了,他打开话匣子,叽叽咕咕地跟蛇魔说他之前途中的所见所闻。 抵达西西里之后,厄喀德纳唤来麾下的魔怪,很快在人迹罕至的荒原上挑中了一块地方。它们齐力建造着地下的行宫,大兴土木,搬来坚固的青铜与黑铜,打通陆地深处的灼热泉水,只花了十个日夜的时间,就修筑好了一座更大、更宏伟的宫室。 蛇魔再运用神力,将盖亚的土地移来这里。他悉心地打造他与多洛斯的爱巢,像要弥补爱侣过去十几年的清苦,他把巢室修缮得绮丽奢靡,犹如兽皮和丝绸堆出来的华丽殿堂。 既然安顿了下来,谢凝就又变回了原先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米虫。厄喀德纳什么都不让他做,连喝水吃饭这种事,他也要亲自递到谢凝手边——尽管神祇不会饥饿,但还是可以尽情地享受美酒,还有丰盛的饕宴。 “你多可怜呀,我的多洛斯,”魔神爱怜地抱着他,在他耳畔轻声细语,“你成了如此伟大的一个神,却连信徒也没有,服侍你的人也没有。那我便当了你的信徒,以及服侍你的奴仆罢!毕竟,这完全是一件叫我心甘情愿的快活事。”zWWx.org 谢凝不由低低地笑,他抱着他的脖颈,手指头也一下下地梳在魔神漆黑的长发里,悄声咬他的耳朵:“你这样,不怕别人笑话你?” “谁敢笑我,我就要……”话说到一半,厄喀德纳若有所思,沉吟须臾,“算了,倘若众神要在背后嘲笑我,那就随祂们去罢!正相反,我还要大大地嘲笑祂们,没有像我这样深爱着一个人。”莲鹤夫人的他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