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道心销蚀死生关
转眼间,已是将近一整个月的光景过去。 说起来也是稀奇,在走出镇魔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楚维阳在某一个固定的地方停留这么长久的时间。 兽潮仍旧在继续,依着平日里闲暇时与杜瞻的偶尔交谈,包括在一整個月在内,乃至于往后更久的时间里,不过都只是兽潮的序篇而已,不过是七十二道城与外海妖兽之间暌违许多年之后,最小心谨慎的试探而已。 而漫长时间里的厮杀,在楚维阳适应了最初时的那种浓郁血腥气萦绕于水汽雾霭之中后,每日走上城头去护卫养伤营地,在楚维阳的感触里,几乎已经有了几分天天上工的错觉。 说起来最奇诡的地方也在于此,前世时,上工甚么的,几乎是楚维阳最厌烦的话题之一,被视之为生活里最晦暗的那抹色调。 但是在这风雨飘摇的人世间,在那曾经斑斓的天地彻底远去,褪色之后复又只残存于记忆之中的时候,这样罕有的极度规律的“上工”生活,在不止一次的教楚维阳想到镇魔窟中经历遭遇的同时,竟然无端的带给楚维阳一种很踏实的感觉。 而没由来的,楚维阳竟开始痛恨起这种感觉,进而痛恨起某一部分的自己。 这会儿,立身在城墙上,连绵近一整月的厮杀,已经教楚维阳面前的那乌色城墙都像是染上了一层暗红色的漆,又像是某种打翻的厚重颜料、菌毯,并不规整的平铺在那里。 四下里,已经不只是蛇妖的嗡鸣声,愈发多的海中妖类尽都在随着一道道风浪,朝着七十二镇海道城汇聚而来。 但属于楚维阳那乌色箭矢的破空呼哨声音,却始终如故。 那宽大的袖袍扬起,在楚维阳的施展中,一十八道蚀心符咒化作的乌色箭矢在漫空中化出凌乱却又蕴含着独特意蕴的弧线。 那是完整的两套《九面玄龟太一咒》的变化以阴阳水火两面的方式嵌套起来,先天八卦之道的变幻之中,交杂着属于楚维阳的阴阳义理,而正中央不偏不倚的两道乌色箭矢,楚维阳复又用上了剑招中禹步的正斜之意蕴。 乍看去时,那仿佛不是两道蚀心符咒,更像是两道袖珍版的剑气长河。 在走出触类旁通的路之后,至少,只在这蚀心符咒上面,楚维阳开始融汇自身所掌握的诸般,将彼此契合的意蕴尝试着熔炼于一炉之中。 在旁人看去时,这蚀心符咒几乎已经成为了楚维阳傍身的手段,可是在楚维阳的眼中,他施展并不是……并不只是蚀心符咒。 他所施展的,是一身杀伐术的集大成,熔炼一炉且意蕴贯通之后,来日不论是施展翠玉火还是乌光水,尽都是这般煊赫声势! 而伴随着这期间修为境界的又一次跃升,立足于炼气期七层的楚维阳,更为浑厚的法力与更为悠长的气韵,也教这箭矢的兜转更为眼花缭乱,往往倏忽间而去,在一众妖兽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随着楚维阳抬手一招,复又倏忽间折转而来。 那虚虚交缠而成的阴阳两相磨盘,更在八卦变幻之外多了一层流转生息,愈显攻势连绵。 而随着许久时日的过去,这会儿,城头上已经很难听到修士们因为心中的恐惧与胆颤而不得不发出的喊杀与嘶吼声音,除却身后不远处营地里偶然间传出的受伤修士的哀嚎声音,这会儿,楚维阳凝练成的乌色箭矢的破空声,几乎成了这方寸之地的唯一声音。 正此时,就连楚维阳都沉浸在这样的杀伐与屠戮之中的时候。 忽然间,一道凄厉的嘶吼声响起。 楚维阳的视线不变,却微微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偏了偏头。 视野的余光已经足够教楚维阳瞧的真切,却是不远处的一个修士,许是因着甚么疏忽,闪瞬间教妖兽抓住了变化气机。 这会儿看去时,正是一条粗壮的海蛇兀自腾跃起身躯来,将那修士从原地里高高的甩起来。 那人在半空中还未落下的时候,后面密密麻麻爬上城头来的妖兽们,已经在气血的吸引下,接连的越空而起,张开血盆大口,要去撕咬那修士。 已没有了。 哪怕这会儿,那人还活着,哪怕这会儿,楚维阳已经真切的听到了那连绵凄厉的惨叫声。 楚维阳却又看了眼站位的阵型,见已经有修士补上了缺口后,复再没去多看一眼。 甚至随着自己的心神重新安稳下来,全神贯注于厮杀之中的时候,连那尖利的惨叫声音,都像是在楚维阳的耳中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他是从镇魔窟的森森鬼蜮里爬出来的人,早在那曾经最凄苦的生活里面,他便已经见惯了这等生死麻木的事情。 他知道那个年轻人是谁,知道他是第一日被人警醒的惊恐地年轻修士,知道他大约是姓什么,知道他大约修行着甚么样的法门,也知道他的故事已经结束在了这一刻,知道他的一切消息已经没有了值得楚维阳去记忆的价值。 漫空中,厚重的水汽雾霭之中,血腥气息又重了一分,楚维阳的耳边,连那朦胧模糊的嘶吼声音都真的戛然而止了,那个年轻的修士,如今也只是那暗红色的漆、不规整菌毯的一部分了。 但并不是谁,都曾经有过和楚维阳一般无二的经历。 说是炼气期修士,未曾飞过天,未曾遁过地,除却打熬修为之外,许也不比凡夫俗子多见甚么世面。 长久时日以来,这样的生死分野,固然教一部分人变得麻木起来,却也注定会逐渐击破一部分的道心,震动他们的心神与灵智。 倏忽间,就在那年轻人的嘶吼声戛然而止的瞬间,楚维阳真切的感应到了自己的身旁,青荷姑娘身形微微的颤抖。 再看去时,那一道裹挟着五色烟尘的妖风,倏忽间露出大片的破绽来。 不等那一众妖蛇斑斓的鳞片反照着血光腾跃起来,楚维阳双手一扬,那交缠在一处的一十八道符咒箭矢陡然间划分开来,九道如九面玄龟意蕴一般,悬在楚维阳身前,另有九道兜转着,从斜地里杀出,帮青荷补上了那五色花煞妖风的疏漏处。 随即,楚维阳听到的,是青荷姑娘几乎如释重负的一声粗重喘息。 再看去时,许是因为着某种没来由的悸动,青荷立在胸前掐诀捏咒的双手,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好在,很快青荷便强行镇定了下来。 再一道妖风席卷而出的时候,那五色花煞,其汹涌澎湃之甚,尚还是楚维阳头一次看到。 见得青荷的表现,楚维阳也放下心来。 说到底,再是百花楼嫡传,也不过是在山门中长大的小姑娘而已,许是见得勾心斗角,未必见过几多生死斗法。 就像是曾经看着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镇魔窟中朝着阴物鬼祟渐次演化一样,他熟悉这其中的心路历程,并且发自内心的理解着。 可他理解没有用,生死冷漠,从来不会理解凡夫俗子。 要想活下去,适应是第一步,心境的蜕变是之后必不可少的道路。 如今见得青荷在惊惶之后的出手狠厉,这其中变化的苗头,已经教楚维阳很是欣慰起来。 可是元门大教的嫡传修士都尚且如此了,已经可以预料,随着那一人的殒命,带给这一众人紧绷的心弦何等剧烈的影响。 很快,凌乱的脚步声从楚维阳的斜后方响起。 这一回,楚维阳冷漠若鹰隼般的眼眸,随着头颅猛地一闪瞬的回顾,看清楚了人群之中发生的变故。 那人似是在生与死的残酷之中彻底崩溃了去,心神魂魄里面那根属于理智的心弦随着另一个实则并不关乎他的陌生性命的陨灭而崩裂。 那是一个连续数日之中,在用冷漠神情迎接所有人的中年修士,只是这会儿,他的神情不复冷漠,他的那一整张脸,都像是引着某种痉挛,将五官扭曲在了一处。 曾经岁月销蚀留在他脸上的皱纹痕迹几乎扭曲交缠着要打成一结。 他已经在惶恐之中朝后退去,那原本应该捏咒掐诀的手,已经在漫空中胡乱挥舞起来,眼看着就要朝身侧的人推搡而去。 他腰间悬挂着的玉符上,已经展露出赤红色的明光,并且在剧烈的颤抖嗡鸣着。 下一瞬,当他的手还未触及任何一个人的时候。 半空中,一道乌色箭矢砸落。 乌光自天顶贯穿,不等毒气销蚀他的性命,那呼哨的嗡鸣声里,血雨已经洒落开来。 霎时间,那血腥气息猛然变得浓烈起来。 也正是此时,楚维阳喑哑的声音响起。 “胆敢乱身位、坏诸修立身形势的,莫怪楚某手段狠辣!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便是尽都死绝了,耶耶一人立身在城头,抗他两个时辰也是喘口气儿的事儿,不信的,大可用性命来试上一试!” 话音落下时,死寂一样的沉默环绕在城头上,好在,良久的时间过去,人群中,再没有谁展露出慌乱来。 能够压过对死亡的恐惧的,只有直面死亡的真实威胁。 ----------------- 许久之后。 几乎要变成浅红色的水汽雾霭之中,一众人沉默着分列两旁,用恐惧且稍带敬畏的目光,看着楚维阳与青荷先一步往城墙下走去。 不远处的伤兵营地里,是杜瞻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迎着楚维阳二人走来。 “序章?再他娘的序章,这群人非得疯掉不可!”寻春续昼的御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