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至此一别,再无归期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在装饰简陋的竹屋里面回荡,长发凌乱的女子脸色苍白,尚未放下的右手还在微微发抖,那原本一片湛蓝的眼睛此时在苍白的脸色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碧蓝。 她的对面站着一个素衣男子,身材高挑,衣服是坊间寻常百姓家常用的麻布制作,也挡不住他俊秀的面容,可是此时脸上却有着清晰可见的五个指印。 男子的脸被打的有些微微侧头,但是他却只是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并没有动怒。 “我真的是看错你了,你竟然会说出这种话。”阿幼朵看着面前这个曾经与她一路从南疆来到中原的男人,那样长的一段日子,她以为她们之间早已经生出了那种无法割舍的情谊和默契,原来到头来,却仍旧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呵呵,看错我了。”晓允之用手背去轻碰了一下脸上的伤口,一股隐隐作痛感便从指尖触碰之处传来,他转过头,双眼对上了那双湛蓝的瞳孔,好像随时随地就要被她吸进那片看不见底的深海,“阿幼朵,我不得不承认,南疆明月教圣女,你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美人,当初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想要带你离开南疆的心也是真的。 可是我太低估了你对明月教的影响力,没有想到这么多年了,他们竟然没有想过要放过你。我真的受够了这躲躲藏藏的日子。” 说着说着,晓允之的情绪忽然激烈了起来,他挥手就将身边桌上唯一的茶具甩到了地上,茶壶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脆生生断裂成了两半。 “我堂堂七尺男儿,本想在江湖上功成名就,如今却还不如一介草民,他们尚且还能够堂堂正正走在青天白日里,而我呢,就像一个缩头乌龟。” 茶具跌落在地上的声音伴随着晓允之失态之后越来越大的声音,终究是吓到了躲在屋内另一个角落里的小女孩,她终究是害怕的哭了起来。 不过是三岁模样的小女孩被另一个看着稍大一些的男孩子慌忙搂在了怀中,他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企图让她的声音小一些。 他的神情非常冷漠的看着屋内争吵的两个大人,年幼的面庞有着男子相似的轮廓,那双眼睛里,却流淌着一丝淡漠。 小女孩的哭声吸引了争吵的两个人,晓允之把注意力转向了他。 ”对了,还有这个该死的鬼东西。”他气急败坏地走向前,就想要去扯男孩手上的手链。 “星辰。”阿幼朵尖叫着扑了上来,挡在了晓允之和晓星辰的之间,对着他怒目而视,“你想干什么,他可是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哈哈哈哈哈,我的孩子,”晓允之原本俊秀的面庞此时却因为他的癫狂显得有些面容扭曲,“阿幼朵,你虽然为我生下了他们,但是你对我,究竟又有几份真情?”他怒指着晓星辰手上的手链,“那条手链是谁送给你的,这些年虽然我们在一起,但是你经常对着它出神,你究竟是透过它,在思念谁?” 阿幼朵湛蓝的眼中,原本有些激动的神色此刻却开始渐渐退散,她看着面前的男子,却是那么的冷漠,似乎她们这些年的感情,疲惫的不仅仅是他,连她,其实也在这些年的逃亡之中,开始渐渐变得淡漠了起来:“允之,教主对于这么执着要抓我回去这件事是我从没有预料到的,这件事情,我很抱歉。” “罢了,罢了,”晓允之颓然的放下手,“这已经不重要了,阿幼朵,这一生,自当是我对不起你,抱歉。” 一声惊雷划过夜里的漆黑的天空,闪过的白光照亮了半个夜空。 晓允之再一次深深望了眼前的三人一眼,便不再留恋,转头夺门而出。 阿幼朵看着他不再留恋的回头,看着被推开的门口,终于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一只年幼的手从身后拉住了她的衣衫. “娘,事已至此,无需留恋,你还有我和星晚。” 怀中的女孩已经停止了哭泣,手还是紧紧抓着自己兄长的衣衫,跌坐在地上的女子回过头,两个看向自己的孩子,那两双眼睛是多么的像自己,虽然乍看之下是如同中原人无不同的墨黑双瞳,仔细看去,那一抹幽蓝却显示了她们是独一无二的血亲。 阿幼朵伸手将两个孩子搂在了怀中:“孩子,不要怪你们父亲,他已经做的够好了。” 屋外似乎有强风刮过,半开的窗户强烈的互相拍打。 阿幼朵的手不自觉地抚摸着晓星辰手上的手链,恍然间她又想起了清灵将这条手链送给她的样子,即使那么多年没见,他的样子却还是在他的脑海里那么清晰。 清灵,如果你看到了我如今的样子,会不会很痛快,我背叛了你,却得到了如今这样的结局,还是或许,你会依旧往昔,对我是那样的怜惜? 不管怎样,而我,是终究不配再见你了,我曾说过永远不离开你,我却食言了…… 冷风从窗户的空隙中吹进了屋内,将屋内的烛火嗖的一声吹灭,屋内瞬间陷入了黑暗。 那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阿幼朵带着他们兄妹二人搬到了另一个村子里,生活一切犹如往常般平静,除了他们的生活中再也没有父亲的身影,晓星辰一直都觉得,他们就会像这样一起在这偏远的山村里一直到老。 可是在那一年春天的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为了掩盖她那一双不同于一般人的双眼,阿幼朵一直都鲜少出门,即使出门也会带上纱笠遮去容貌,对村里的百姓也说是她之前大火不小心毁去了容颜,不想吓着村里的人。 虽然刚刚开始百姓对这女子也倍感奇怪,但是时间长了,如此谦逊有礼的一家人倒也是让村里的百姓见怪不怪,热心肠的村民看她们只是孤儿寡母的可怜,还都是想尽办法搭把手。 更何况那么好看的两个孩子,总是能引起大人的怜惜。 可是这一切,都终止于了那个清晨。 一群提着剑的人凶神恶煞地在村子里到处翻找,村里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哪里见过那么大的阵仗,纷纷吓得躲了起来。 只有一个平时就挺胆大的大娘,偷摸着飞奔跑到了她们居住在村子最里面的茅草屋。 “妹子,妹子。”大娘趴在草垛上,压低了声音,边喊着边向频频回头看,生怕那些凶神恶煞的人随时都会出现在身后。 “是林大娘的声音。”正在窗边的木凳前给妹妹梳着头发的晓星辰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看向了正在里屋为他们正坐着早饭的阿幼朵,“娘,她好像很着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阿幼朵急急地从里屋跑出来,自从晓允之走了以后,她随时就像上了弦的弓,对着一切的事物都是小心又小心,她边冲着晓星辰低声吩咐让他赶紧将妹妹带到里屋,便慌忙打开了门的一道缝,想要从缝里一探究竟。 当看到整个人都趴在草垛上的林大娘的时候,慌忙的跑出来:“林大娘,发生什么事了?” 而林大娘在抬头看到她的那一眼,却被她的模样惊住了:“你……” 看到她吃惊地指着自己的脸,阿幼朵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夺门而出的时候,竟然忘记了带上纱笠。 故此那双湛蓝的双眼和没有任何伤痕的脸才会将林大娘着实震惊到了。 可到底是个善良的人,反应过来的林大娘并没有此时责怪阿幼朵对她们一直以来的隐瞒,而是连忙拉着她的手:“妹子,刚才有好多提剑的江湖人冲进了村子,挨家挨户的找人,看起来凶狠的紧,我们村子这么多年没有外人来过了,我思来想去八成是应该来找你的。你是个善良的人,我实在是不忍心,你赶紧带着两个孩子走。” 一声声叫嚷声从不远处传来,似乎还有利器互相碰撞的声音。 林大娘有些惊恐的回头:“他们来了。” 阿幼朵用力扶起林大娘,并狠狠推了她一把:“大娘你快走,别让他们看见是你通风报信。”边说边毫不犹豫地回头,冲向了屋内,并反手将门锁了回来。 看着慌乱冲回来的阿幼朵,正在里屋的晓星辰已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将晓星晚护在了身后:“娘,发生了何事?” 阿幼朵没有犹豫,疾步走到屋内炉灶后,拼命扒拉开堆在那里一些枯草,将一个木头盖子用力的打开。 一个漆黑的地窖出现在了眼前。 她回过头一把将晓星辰拉到面前:“快,带着妹妹进去。” 漆黑的洞仿佛一个能将人吞进去的怪兽,只有几岁大的晓星晚害怕的小声抽泣了起来。 一直以来温柔的阿幼朵此时却显得非常的粗暴,毫不怜惜地将两人推入了地窖之中,黑暗顿时包裹住了两个年幼的孩子。 “星辰,妹妹还小,你一定要看着她知道吗,千万不要出来,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晓星辰虽然少年老成,却到底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此时也被母亲一系列的动作吓得有些惊慌,他有些怔怔地看着地窖前的母亲。 阿幼朵回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门外人群的嘈杂声越来越近,她有些慌乱地回头:“星辰,答应我。” “知道了,娘。” 细长的手指抚摸着晓星辰的脸庞,那指尖却是那么地冰凉,阿幼朵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躲在晓星辰身后的晓星晚,一滴晶莹的泪水从她那双蓝色的眼中落下:“孩子,若今日一别,此生再无相见之日,答应我,好好活着。” 说罢,决然地回过头,将地窖的盖子盖了上去。 黑暗中,晓星晚终于害怕的放声大哭,晓星辰慌忙转过身,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妹妹,别哭。” 一个用力的撞门声传来。 “轰”一声,原本就脆弱的木门应声倒地,扬起了一片尘土。 灰尘扬起之间,一身深灰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门口,腿上的黑色靴子已经沾上了一些灰白色的尘土,但是他却丝毫不在意,缓步踏入屋内。 虽然只是与村中妇人别无二致的粗布麻衣,但是阿幼朵那与中原人并不尽然相同的容貌和那双美得惊人的双眼,却让她从来无法隐蔽在人群之中。 “看来我们没有找错地方,你就是明月教圣女阿幼朵吧。”男子背手而进,却是在门边停了下来,淡淡地开口道。 今日的阳光很好,从门外射入,打在了他的身上,清晨的光线特别的耀眼,让人睁不开眼睛,阿幼朵不禁眯起了眼睛。 “明月教圣女果然如传说中般美貌,只不过如此美人,竟甘愿如此躲在此处终老么?” “你们不像是明月教的人,你们是何人?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阿幼朵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握住了掌心的武器。 “我们的确不是明月教的人,”男子朝身后挥了挥手,阻止了想要一同进来的人,透过他身后的空隙,阿幼朵看到了似乎很多提着剑的人站在了她家的门前,“但是明月教主冥风找到我,若是我能替明月教寻回圣女,他将遵守与我的承诺,不再进犯中原。” 门前的男子忽然向前走了几步,离开了明亮的光线,阿幼朵忽然能看清了他整个样貌。 一对浓厚的剑眉透露着英气,他似乎跟门外的人有些不同,身上没有散发着很重的杀气。他微微弯下了腰,看向了面前的女子:“姑娘若是明月教圣女,想必你比我更了解你们的教主,若我没有估计错误,你叛逃明月教,也是想离开那个鬼地方吧?” “既然你知道明月教绝非良善之地,你还与教主狼狈为奸吗?” 男子却深深叹了一口气:“阿幼朵姑娘,我入江湖的那一天,曾经发誓要做一个侠义之士,可是时间越久却发现这世间之事,却并非总是如我所愿。要想完成大我,就必须要牺牲小我,姑娘弱质女流,我本不该做这欺凌之事,只是若能用姑娘一人换我云中城的平安,我也只能干做这小人。” 阿幼朵冷哼道:“你们中原人,皆是满口假仁假义的虚假之辈,又何必将自己说的这么高尚。” “你说的没错,”男子不自觉的用手摸了摸悬挂在腰间的玉佩,对阿幼朵的话语并不生气,他甚至觉得自己十分认同她指责自己的话,他本就对自己如今的行为感到嗤之以鼻,却是大局所逼,不得不做,“有件事,我觉得必须要告知姑娘,姑娘可知我们是如何找到你的?” 阿幼朵微微扬起了头,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她在男子的口中,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和你生活了这么多年,允之真的是太了解你了。” 晓允之,衣袖下的左手已经因为用力而捏到发白,阿幼朵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原本以为那一夜分开之后,她就可以当做是黄粱一梦,却没有想到,他竟然绝情到这般地步。 “让我见晓允之一面,我跟你走。” 阿幼朵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向了面前的男子,眼中干枯,没有一滴泪水,她将右手掌心中的武器静悄悄藏入了衣袖之中。 “姑娘,请。”男子向边上退了一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阿幼朵的脚步滞了一滞,头稍稍动了一动,似乎想要干些什么,却没有再有动作,大步向前,离开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