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往事历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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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默默盯着面前泥土未干的坟墓,目光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微微点了点头。 两名黑衣人得了令,便开始动手掘坟,新坟的泥土松软如沙,二人又是壮汉,有功夫在身,因此挖起来速度极快。不出半个时辰,三具血迹凝干,面目全非的尸体便被悉数拖出了坟墓。 尸体散发出的血腥和尸臭混杂在一起,冲入口鼻中,逼的人直欲作呕。厍狄嫣看了一眼坟前那三具惨不忍睹的尸体,瞳孔猛然一缩,转过身扶着一颗大树便吐的搜肠刮肚,虚软的几乎站不住。 那二人见状,忙凑上前来,厍狄嫣只道没事,让二人去忙正事,完事后赶快离开。 二人只能继续去琢磨那尸体上的细节,厍狄嫣独自走远了一些,去散一散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恶心之感。 山间的微风徐徐吹来,带着山林特有的草木芬芳,拂在人身上,分外的清凉舒爽。她软软的倚靠在一颗古树身上,闭着眼睛喘了一阵,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两名黑衣人拿着几幅画像,对照着三具尸体仔细辨别。可尸身因酷刑折磨,几乎不成人形,早已看不出本来面貌。只依稀能分辨出年龄老弱,和大致的身形。又依据皮肤的细致程度,和指尖的特征,辨别出三人皆是商贾出身,指尖有常年拨弄算盘和动笔书写时,落下的薄茧。 “公主,依三人的所有特征推断,此三人应是尹家父子。可面貌难辩,尚无法确认。属下有一密法,只需取那尹家小姐的鲜血,加入秘药,滴在尸骨上,若是血亲,鲜血会融入尸骨之内。此法万无一失,定可确认无误。” 厍狄嫣厌倦的背过脸,黛眉微蹙,眼中浮现一抹不耐:“不必了,此三人正是尹家父子无疑,不必多此一举。将尸体重新埋了吧!别让他们暴尸荒野,吓着别人。” “可是长公主吩咐,务必要确定无误,不可有一丝疏漏存疑,若不如此,恐怕长公主……” 厍狄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打断他,冷冷说道:“姐姐那我自会交代,不必多言,依我的吩咐去做!” 那黑衣人迟疑了一瞬,不得不俯首听令:“属下遵命。”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厍狄嫣只觉得无比厌倦,一刻也不想停留。她转身顺着一条蜿蜒的林中小路,信步向前走去。 晨曦的光自树木的缝隙中洒落,只有微弱的光线。轻纱般的晨雾笼在林中,丝丝缕缕,拂面而过,带着沁凉的润意。 她望着眼前朦胧如云烟般的山林,不由想起小时候。那时的日子总是无忧无虑的,烈罕终日背着弓箭,姐姐拉着幼小的她。三个孩子在厍国的深山密林中嬉戏奔跑,银铃般的笑声张扬热烈,那样的笑颜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 烈罕捕来兔子和野鹿,就在林中生起篝火,姐姐坐在那里烤肉,烈罕就在旁边休整毛皮。她当时年纪太小,只知道抱着烤肉吃的满脸花猫一样。姐姐却总是将烤的焦脆流油的肉递给烈罕,看着他吃的狼吞虎咽,自己就会眉眼弯弯,抿着嘴偷笑。 可那样欢畅的日子,在南良铁蹄踏入厍国的那一刻开始,顷刻粉碎,就像一颗斑斓梦幻的泡影,轻轻一碰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时,烈罕已是厍国的振威大将军,更是百姓心中百战百胜的神。烈罕主战,厍国百姓便群情激愤,誓死不降。皇帝虽有心阻止,奈何年老力微,君心不敌民意,也只能眼看着两国之战一触即发。 烈罕铁骨铮铮,当着满朝文武慷慨豪言道:“怕什么?厍国山高林密,险山毒瘴无数,南良纵使兵强马壮,入了厍国也是人地生疏。我厍国男儿个个身手敏捷,百步穿杨,在深山行军如履平地,何愁不能一战?” 可这样的豪情壮志终是敌不过骆少钦的用兵如神,军令如山。厍国一败涂地,无可挽回。 厍狄嫣眼看着病榻上的父皇一夜白头,拖着孱弱的病体亲自捧了降书跪在城外。厍国自此向南良称臣,岁岁纳贡。两位嫡公主入南良和亲,以示诚意。父皇愿以一己之身换城中万千黎民的性命,恳求骆少钦一念慈悲,不可屠城。 自此,她与姐姐便踏上了千里和亲之路。临行前,父皇替厍国臣民跪于姐妹面前,求她们念及厍国苍生,一定要入南良和亲。和亲之举,不但为了百姓免于屠城,更是为了厍国的未来。 此次大败,厍国元气大伤,非三十年励精图治不能翻身。若还要岁岁纳贡,黎民便犹如置身炭火之上,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因此南良便是姐妹二人的战场,为了南良子民,二人要设法拯救厍国免于岁岁纳贡,更要取得南良庇护,免于战乱之祸。至少要为下一任君主争取三十年的时间,厍国才有出路。 当时她不懂,她们姐妹二人都是弱质女子,怎能完成如此艰巨的重任?可姐姐却含泪磕头,承诺父皇,有生之年,定以南良子民为重,一定完成父皇重托。 这一点,姐姐做到了。在入南良的第二年,姐姐就让骆少恒下旨,免了厍国岁岁纳贡,甚至还给了诸多封赏。厍国也因为姐姐的宠冠后宫,得到了南良的百般厚待庇护。 可这一切,父兄却都看不见了。她们姐妹还没到南良,父皇就在病榻之上驾崩了。五位皇兄接连惨死的消息传入南良皇宫,只有最小的五哥厍狄洛至今下落不明。 她没有机会见到父兄的最后一面,明明她离开的时候,他们都是好好的。所以在她心里,一直对父兄的惨死心存幻想。也许他们只是受伤了,只是暂时离开了厍国,像五哥一样,下落不明了。也许只要等她回到家,父兄还会在皇宫等着她,迎接她…… 可直到见到尹家父子的尸体,她才悚然惊醒,原来被害惨死的人会变成那般模样,原来所谓的惨死,竟是那般惨不忍睹。 自己的父兄也会如此吗?也是那样的惨绝人寰,面目全非吗? 泪水不知不觉滑落,她仰起头,望着晨曦微露时青白色的天空。山林中枝叶繁盛,纵横交错,将天空割裂的支离破碎,好似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南良皇宫,涵嫣殿中。 骆少恒吃过早饭刚离开不久,厍狄涵便命贴身的宫女喜鹊,去千秋殿中问皇上一句:“淑妃娘娘午饭的时候,会亲手做家乡的七宝千丝面,用冰镇过后,最是沁凉爽口,皇上上次没赶上,很是遗憾!今日恰有厍国送来的胭脂冰梅,用来做七宝千丝面最是可口,娘娘为皇上留着呢,皇上这次来吃吗?” 骆少恒手中的御笔一停,听到喜鹊的话,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今日本是十五月圆之日,按照宫规祖制,皇上应在皇后宫中用饭安寝,后宫嫔妃不得以任何缘故搅扰。 可自从厍狄涵得宠,骆少恒便仿佛忘记了这条规矩,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厍狄涵派人来传话,他都会欣然前往。纵使百官进言,皇后哭闹,都挡不住骆少恒对厍狄涵的偏爱宠溺之心。 “回去告诉你家娘娘,朕忙完手头的政务就过去,叫她不要藏私,做的不可口,朕可是要罚的!” “奴婢遵命!” 喜鹊满脸得意的回到涵嫣殿,却见厍狄嫣不知何时已坐在殿中,一身雨过天青色烟萝纱银丝挑线纱裙,头上只插了一支并蒂莲羊脂白玉点翠步摇,未施粉黛,眼圈红红的,坐在紫檀木描金舞凤贵妃榻上,靠在厍狄涵肩头,似是受了什么委屈。 她忙行礼见过,又将皇上的话回了,便招呼宫中的内侍们都随她出去,将房门掩上,默默守在门前。 厍狄涵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肩膀,柔声问道:“嫣儿这是怎么了?这会儿总可以说了吧?” 厍狄嫣却还是软软依偎着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失神的望着香案上的芙蓉石蟠螭耳盖炉,默默无语。 厍狄涵微微叹了口气:“姐姐就说不让你跟着去,你偏说要亲眼确定尹家父子的生死,闹着非去不可。是不是看见那起子脏东西,吓着了?” 厍狄嫣本就泫然欲泣,闻言只觉眼中一热,两行眼泪就落了下来:“姐姐,原来人被害死,会变成那个样子,你见过惨死的人吗?我今日才知道,惨死的人有多惨。” 厍狄涵见她这副样子,心下不禁一疼,连忙抓起帕子为她拭泪。满眼心疼的说道:“是姐姐的错,姐姐不该由着你去那样污糟的地方,嫣儿这是吓坏了!下面的人做事也太没分寸了,那起子脏东西,怎么能真的让嫣儿看见!嫣儿别哭了,姐姐这就叫天隼来,把那几个没眼色的东西狠狠打一顿,给嫣儿出气好不好?” 厍狄嫣忙从她怀中直起身子,急道:“姐姐不可!不怪他们,是我要亲眼看看的,你别罚他们,好不好?” 厍狄涵闻言不由微微一笑,自己这个妹妹就是太过善良,有的时候显得过于慈软。不过有自己这个姐姐在,她的善良倒是好事。若有一日,她也变的如自己这般冷血残忍,那一定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让她经历了太多变故。有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可以,但是妹妹绝对不可以! 想到此,她含笑说道:“好!既然嫣儿替他们求情,姐姐就饶他们一次。现在你可以告诉姐姐了吗?事情到底怎么样?那个骆少钦和尹家耍了什么花招?尹家父子真的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