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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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少恒和骆少钦自幼在冷宫那样残酷的环境下长大,难免疑心深重,除了彼此,谁也不相信。 骆少钦望着窗外的天光,恍惚笑了笑,曾经,他们兄弟同心,在冷宫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携手度过了无数风雨。在母后离世那一夜,兄长抱着他,二人相依相偎,彼此取暖,度过了那个生命中最漆黑寒冷的漫漫长夜。曾经,他们除了彼此,谁也不相信。 那样艰险的日子,尚且有那般的温暖慰藉,可如今…… 他苦涩的笑了笑,如今的兄长,竟会因为他的存在而夜不能寐,纵使他百毒醉骨,也仍不能令兄长安心。 昔年,与他同样少年为帅的北唐威远侯成君,为了北唐的强盛安定,出生入死,血战沙场,小小年纪就与骆少钦齐名,成为了赫赫威名的北唐战神。 世人都说,南良、北唐是当世的两大强国,出了两位齐名的战神。不知若有一日,两大战神相逢于战场,到底孰高孰低? 他每每听闻此言,也不免心生向往。这样的人物,必有不凡之处。若是有朝一日,能与这样一名少年战神决战沙场,该是何等的酣畅淋漓,不枉此生。 因此,虽从未有机缘与这位威远侯相见相识,但心中却神交已久,惺惺相惜,只盼沙场一战,了此平生憾事。 那一次听闻他率领八十万大军出征,抗击西属与蛮夷联军的百万雄狮。鏖战沙场数月,终于大胜,凯旋还朝。北唐皇帝设宴犒赏三军,大宴群臣,三日不绝。那一刻,北唐战神的威名在北唐百姓心间彻底成为了神明的化身,整个天下也无人不知,威震八方。 可这样烈火烹油,豪气干云的人生巅峰,却仿佛是花开荼蘼,强弩之末一般,仅仅几日之后,北唐皇帝便以威远侯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罪名,将整个威远侯府上下尽数乱刀分尸,威远侯成君更是被行了剔骨剜心之刑,死无全尸。 一代战神就此陨落,他听闻之后默默了许久。这位还来不及相识的朋友,终是无缘相识了。他将一杯烈酒洒落在地,在心中与这位挚友做了最后的诀别。 他从未相信北唐皇帝昭示的罪名,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能百战百胜,威震八方的战将,必然不会是一个整日蝇营狗苟,图谋不轨之辈。因为只有心无二致,纯心效忠之人,才有可能在沙场上一心御敌,大杀四方。 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无论何时,只要想到成君,他就会觉得无比痛惜,无比遗憾。皇帝昏庸,奸佞当道,自古就是忠臣良将的噩梦。 可是如今,历经世事,他却恍然明白了另一个道理。昏君奸佞从来不是忠臣良将的噩梦,因为身为忠臣,本身就是一场噩梦!他竟没有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原来,自古忠臣不可为啊! 天光大亮之后,柳御医匆匆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冲到榻边,抓起骆少钦的手腕,二话不说就急着诊脉。 骆少钦见状,也不说话,只盯着他的面色,见他仔细诊了半晌,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王爷!这项师傅的药丸真是不同凡响,昨夜的酒中含有剧毒,若被此毒入体,不出两个时辰就会毒发,王爷饮下毒酒,至今已过去了一整夜,此时还未毒发,脉象也无丝毫异常,定是项师傅的药丸将这酒中的剧毒化解,无碍了!” 骆少钦微微点了点头,似是并不意外,淡淡问道:“此毒究竟有什么名堂?” 柳御医微微迟疑了片刻,才将详情细细告诉了他。昨夜,他端着那碗毒酒回到房中,便开始翻阅古书典籍,查找关于此毒的线索。直到刚刚,他终于在半本残卷中,找到了相关记载。 厍国有一种蛊毒,名为血引。中此毒者,蛊虫入体,以血液为食,一边蚕食鲜血,一边排出一种无色毒素,不出两个时辰,毒素累积到一定程度,便足以毒发。 毒发时,血液滚烫,会令人浑身高热,惊厥昏迷,卧床不起。可也会因此令蛊虫暂时休眠,停止蚕食血液。所以中此毒者,不会立即致命。只会高热惊厥几日,之后不药而愈,不待身体恢复,又会再度毒发。 如此反复搓磨,无穷无尽,直到毒入骨髓,血枯而亡。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所以少则几日,至多也不过半年,必难逃一死。 若要解此毒,只有以血换血,以命换命之法,除此之外,无药可解。 骆少钦静静听他说完,沉默了良久,才喃喃说道:“至多半年,至多半年!”他忽然笑了笑:“皇兄已为我定下死期,看来只要我活着一日,皇兄就无一日安心。他要的,只是我死!” 他唇角含着明朗的笑意,漆黑深邃的双眸中却一片悲凉,如深秋时节,荒芜的漫漫枯草上,点点剔透的露珠。晶莹澄净,却也冰寒彻骨。 高高的仰起头,逼回眼底泪意,他长长出了口气,平静的说道:“既然皇兄一心想要我死,换他夜夜心安。也好,本王成全他就是!” 自那一日开始,宫中太医署中的各位圣手,便开始频频出入忠亲王府应诊,可无一例外,无人能查明骆少钦持续高热惊厥的病因,更是轮番更换了无数药方,结果都是枉然。 一时间,忠亲王因骨伤沉重,缠绵病榻,性命垂危的消息便如生了翅膀一般,飞速传遍了南良各地,甚至连周边各国也都渐渐流传开来。 厍狄涵端坐涵嫣殿,红唇微勾,暗暗冷笑,她心中无比笃定,以尹婉兮对骆少钦的情意,只要听闻这个消息,就算逃到了天边,也必定会心急如焚的赶回来,用她一身医术,不顾一切的挽救自己心上人的性命。 只要她回来!只要她敢回来! 她狭长上扬的凤眸微眯,漆黑的瞳仁中含着盈盈笑意,说不出的柔媚旖旎,风情万种。可也暗藏着一抹说不出的危险和神秘,看起来莫名的诡异莫测,却分明透着蚀骨的撩人诱惑。 当日,苍鹰出城去追踪尹婉兮,可没想到,追到最后才发现,这又是一个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把戏。厍狄涵盛怒之下,下令让苍鹰派出所有能调动的人手,散布于远近各国,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要将尹婉兮活着带回乾都城。 眼下,各国遍布她的眼线,却一直没有尹婉兮的丝毫消息。直到听闻骆少钦重伤,独自回府的消息,一条毒计便瞬间从心底萌生。 她蛊惑骆少恒,趁着忠亲王重伤,无法上朝,更无法领兵,正是分化削弱他的最佳时机,只要能借此让他一病不起,他难道还能将手中的军威、兵权,统统都带到棺材里不成? 骆少恒对她的话深以为然,当即便宣召太医,询问令人神不知鬼不觉,却能迅速卧病不起的方法。太医得了淑妃娘娘的授意,自然不敢隐瞒,双手呈上了毒药,血引。因此才有了那一夜,骆少恒圣驾亲临忠亲王府,兄弟同心共醉的那一幕。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此时的尹婉兮不仅神志不清,昏迷不醒。就算醒来也已经记忆全失,连骨肉至亲也形如陌路,纵使真的听到骆少钦重病垂危的消息,心里也不会再起半分波澜,更不会顺着她的心意,千里迢迢赶回来。 那一日,项子骞带着尹婉兮离开阳川之后,便就近走了水路,一路直奔北唐而去。传说中的幽山鬼谷,必经之路就是北唐,只需穿北唐而过,深入极北之地的北渊深处。 一路上,屡次遇见了厍狄涵的醉生阁爪牙,在四处追踪尹婉兮的线索。奈何项子骞不仅轻功高绝,更是善于觅迹寻踪的高手,因此深谙乔装逃脱之道。他将尹婉兮扮做男装,与自己佯装成一对普通的父子,便堂而皇之在醉生阁爪牙的眼皮底下,屡次顺利脱身,避免了打草惊蛇。 一个月后,经过了漫长的山水迢迢,二人终于成功抵达了幽山,进入了鬼谷腹地。此时的尹婉兮依旧人事不知,昏迷不醒。这大大出乎项子骞的预料。可凭他用尽了手段,也只能保住她一丝微弱的气息,却始终无法将她唤醒。 鬼谷最高处的离渊阁中,住着须发皆白的鬼谷真人。没有人知道鬼谷真人的身世来历,年岁几何,只从他鹤发童颜的外貌,和鬼谷历代弟子的年岁来推测,他至少百岁有余。 项子骞一入鬼谷,便直奔离渊阁而去,请求师傅出手救治尹婉兮的性命。谁知,离渊阁中只剩几个贴身伺候师傅的小童在侍弄花草。他细问之下才得知,师傅早已外出云游,此时离谷三月有余,不知去处,不知归期。 他望着怀中尹婉兮无知无觉的睡脸,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懊恼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这是他唯一的入室弟子,也是他生平所见,最天赋异禀,心性纯良的学医天才。三岁便拜在他门下,一心一意,勤奋刻苦,更早已视他如父,与他请与骨肉。 如今,她被奸人所害,命悬一线,自己一生救人无数,轮到自己的亲传弟子,难道竟要如此眼睁睁看着她,无声无息殒命于自己怀中? 不!绝不!哪怕拼尽他一身医术,一生修为,都要救她!他一定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