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堂燕归
书迷正在阅读:前任都是天后,我火了、不问斩、全真小道童开局、贵妇、[APH]灼灼其华、超弦星空、权利的游戏、典妻为嫡、变态病娇的强制短篇合集、罪情深重
升平二十年,岁在丙子,早冬之初,会稽城外,十万雄兵。 会稽城外,暮色四起,墙角的梅花微微有些颤抖,原本的淡粉色似乎有变成艳丽的颜色的趋势,浓郁的暗香味几乎要将这战火愈来的风雨都遮盖而去。 会稽山旁,碧湖东尽。是夜寒霜,九峰争隐,本为吴越故地,自古多悲壮之歌。 谢令姜撑着身体走到此地,然后便听到过城墙拐角旁,有人在一旁说话,君子慎独也,她本该离开,可是下意识驻足。 “城破之时,本官会毫不犹豫的投降,听说孙帅好美色,到时候把她送过去,想来孙帅一定会为我留一个位置。届时本官必定可以带娇娇儿,再过上富足安乐的日子。” 这声音她分外熟悉,是她的丈夫,王相次子,王知音,如今的会稽内史。孙贼虎视眈眈,他却拥美妾于此地玩笑嬉戏,缠绵悱恻。 当真是好一个笑话。 眼神恍惚一瞬,转而间浅浅一笑。她谢令姜,竟落了这么一个下场,也怪她咎由自取,命赴黄泉,倒也无甚了事。只是王谢风骨,竟叫他这般糟蹋。 终究是心有不甘呀。可是又能如何? 她不冷不热的走到他面前,天渐渐冷了下来,这风往她大的袖子里灌着,让她孱弱的身体显得愈发纤瘦。 这世人称赞的绝世才女,生于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的谢令姜,虽然形容消瘦,身姿赢弱,但却仍然可窥见眉目如画的风姿,语气平静,却又隐约里带着一丝叹息,但因为世家良好的教养,迫使心里头的哀伤和绝望在这时丝毫的显露不出。 “郎君,天这么冷了,怎么还在这里逗留?阿涛还在呼唤着祖公呢?” 阿涛是他的外孙,今年才三岁,年前被送来,转瞬间局势难保,连累了无辜稚子。 王知音立时便有些尴尬,但是又想到自己这个妻子,向来都是古板至极的模样,虽说自己身心懦弱,她却始终是这样不冷不淡的高傲性子,恐怕也不会在意他做什么,抑或说些什么话。 “咳咳,这就去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何必整日和那些家兵奴仆混在一起?我已祷告道祖,孙帅必定不会打过来的,早些回去吧!” 终于装出了一副生为家君的威严,依偎在他怀里头的小娘子娇兰颤巍巍的看着家中大妇,她只觉得这个名满天下的才女谢令姜,实际上也是个可怜人。 谢令姜面目冷色的瞧着自己的丈夫簇拥着新宠远去。这就是她的丈夫,王右军之子,王知音,生性卓荦不羁,性好竹。时人钦其才而秽其行。 王谢联姻,高门大族,天造地设,她笑,好一门姻亲。 他平庸,懦弱,无能,贪婪,自大,愚昧,好色。 她还能怎么办? 会稽城里尚且有妇孺鳏寡数万,她怎能弃置不顾? 王谢家族千年传承,能人辈出,仕宦显达,或引领一代之风尚,或执一朝之牛耳,风骨卓然,怎能一弃之? 蓦然里,她独自立于寒梅下,纤瘦风姿,素白长衫竟渐渐与这梅树融为一体。 兵马厮杀入城,王知音换了一身衣裳,故作朴素的于贼将孙恩面前献媚 “大将军舟车劳顿,何不到下官府里头喝茶品茗,下官家中有妇美甚,可送予将军为妾。” “有妇美甚?如何美?” 孙恩眼角眉梢都是轻佻和戏谑。琅琊王氏之子又如何?他琅琊孙氏虽然不如琅琊王氏,被他们讥讽为次等氏族,可如今这王氏嫡子,却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谄言媚色。 “她叫谢令姜,我夫人是名满天下的才女谢令姜。” 王知音从眼前这个男人同样贪婪的面色里,意识到或许他真的重来的机会,献妻求荣又如何?只要他能有安居一隅的风姿。 城墙外起义军的号角已经到了城墙内,会稽的街道之上厮杀声响彻天际。王家的家兵跪在地上慌张不已的开口。那些丫鬟嬷嬷们纷纷都开始收拾行囊了,这府里头早就兵荒马乱,个个都开始收拾财物外逃了。 “…叛军杀入城了…夫人,快逃吧。” “家君呢?” 谢令姜依旧是从容无比的开口,仿佛一丁点都不惊诧。 “郎君们都被叛军杀掉了,家君…他…” 这家兵和旁边守卫的这些家兵们面色都有一些尴尬,说不出什么话,似乎有些不忍心。 他们都知道平日里都是大妇在维持家中和城中事务,帮扶家君,可家君贪生怕死,实在不堪为王门子弟。 “说。” 那小厮闭着眼睛,嘴唇有些颤抖的开口。 “家君,此时已经在孙贼马下求情了,说…说要将您献给孙贼,请您速速带着小郎君逃走吧,我等誓死为您断后。” 所有的家兵在此刻都跪在地上,他们真心敬仰谢氏嫡长女,他们王家大妇谢令姜,这位令人尊敬的大妇,又有那样的才华和风骨,却为什么要嫁给家君这样一个平庸的人呢? 空气中似乎愈发有寒意了,有一股瑟瑟之风吹了过来,青色的幔帐似乎也要被吹落了。 谢令姜风轻云淡,看了坐在床旁的刘涛,她温柔地问道。 “阿涛,怕不怕?” “外祖母,孙儿不怕。” 小孩子软糯糯的声音格外动听。 “三岁稚童尚且不怕,女亦何所惧?” 谢令姜猛地拔起身边的长剑,她手执长柄佩剑,而后命令家兵,“你抱着小郎君,随我冲杀出去。” 家兵们相互对视,然后还是决定听从大妇的命令。 “遵令。” 谢令姜不再是那个居于深闺之中十年的大妇,手起剑落,竟砍杀乱兵数人。 力有不逮,她被捕送于城门之下。 骑在马上的孙恩,双目狭长,王知音尚且还带着笑容,却发现刀剑猛然划过自己的脖子,留下血痕一道。而后刀剑便挑起了他的下巴,似乎只要稍稍使劲就能刺破他的喉头。 “你也配?” 琅琊子弟,谁没有爱慕过风骨卓然的谢令姜? 却偏偏那般女子,竟嫁给眼前的窝囊废。 十年光阴,却已经是隔世经年。 “将军说的对,那般美人我怎么配,下官无福消受,特地赠予大人,还望大人高抬贵手,给下官一条……” 孙恩眸中怒气更甚,而后冷笑一声。 长剑刺入他喉头,谢令姜来的时候便看见这样一幕,她嫁了十年的夫君人头落地,鲜血喷在四周,身边那个娇柔的新宠小娘子娇兰已被乱兵们糟蹋的不成样子。 “夫人自然是颇有清名,待会儿在将军面前软和些,以后必定前程远大。” 挟持她和阿涛来的那个小士官想必是知道些什么的,此时话语里倒多了一些循循善诱的意思。 谢令姜并未假以辞色,而是漠然。 孙恩高高在马上,他起义许久,战无不胜,此时面目上更是倨傲至极。 瞧见那女郎走来,清瘦至极,可用风骨卓然,虽不施粉黛,却也步步生莲。 在这样的暮色里头,他忽然笑了笑。 “当年我也曾想求娶你,家尊说是痴心妄想,谢氏,齐大非偶,可今日也就如此。” 这是起义军,这是叛贼,这是枭雄,这是杀人无数的恶魔。 而后又看着谢令姜身后被家兵抱着的小郎君。 只不过眉角稍稍一动。 下头的人便立即要去抢刘涛。 哪怕三岁,也是个郎君,斩草除根,如是而已。 “住手!” 谢令姜眉眼里仍然是极为平淡的:“事在王门,何关他族!必其如此,宁先见杀。” 孙恩眉间一挑,刚刚杀了王知音的常见又指向了她,“你拿什么来跟我谈判?” “以我谢氏之名,以我谢氏令姜之命!孙恩,他是刘氏子孙,与你并无夙怨。” 谢令姜忽然快走了几步。 她素来腰板挺得笔直,被称为世家闺门之范,此番长剑没入胸口,她唇角流着朱色的血,衬托着雪白的肤,如同寒梅映雪,分外绝色。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好。” 而后便是混杂的声音,哭喊,咒骂,逃窜,孙恩的怒斥声… 有新的援兵来了? “谢令姜,你怎么敢死?” 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身子坠落在地,模糊里仿佛下雪了。 天空立时慢慢飘起了小雪,好似那年春庭宴飞雪,红蚁暖炉,“大雪纷纷何所似?”她笑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她好像被谁抱起,又好像有谁在哭。 她隐约还能听见外头的骚乱被平定,心里头略微安心,会稽城保住了。 这人是谁? 应该是战场厮杀过的,身上带着浓郁的血气和苦涩的泥泞气味。 她都要死了,还皱了眉,嫌弃不干净的气味。 “长安,对不起,我来晚了。” 这人紧紧的搂着她,更咽无比的叫着她闺中的小字,竟是个旧识,可是这是谁呢?她好想睁开眼瞅瞅,可是又不能够了。 王门妇,谢氏女,生于簪缨世族,钟鸣鼎食之家,到头来,她竟发觉自己始终是金丝雀,笼中鸟。 十六岁前,她潇洒肆意,可是十六岁后,她步履维艰。 真荒唐,她的意识渐渐消沉下去。 好似做了一个梦。 梦里头还是杜若兰香,芳草依依,山阴凉亭,曲酒流觞。 她偷喝了两杯果酒,泛了春懒,要在石桌上睡觉,有少年推她,小声叫她:“长安,快醒醒,这里凉。” 她觉得很困,于是不愿起来,呢喃道:“好累啊,我想多睡一会。” 于是有人的手掌托着自己的面颊,她也就此安稳的睡了。 大雪簌簌落下,好似铺天盖地的要冰封整座城池,微凉的雪和着某人的眼泪落在她的面颊上,好像当年贪睡时枕着的那只手掌。 好光景,终辜负。 …… 升平二十年,穆帝义子阮遥集终结会稽之乱。 同年穆帝薨,孝武帝即位,改年号为太元。追封已故琅琊王氏王右军之次媳,陈郡谢氏嫡长女谢令姜为镇国夫人,后终身未娶。 …… wap. /94/94623/2096945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