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匿名投稿1
「林宇辰，」发际线在头顶的中年男人喊道，他站在二楼的办公室门口，模样如墙上掛鐘般，时间到会伸出一隻木鸟儿，定时催促人们赶快做事，「上来找我一下。」他说，说完又掛鐘鸟，缩了回去。 被招唤的林宇辰，没有立即从位子上弹起，而是对着键盘萤幕发楞好一会，反倒是坐在邻桌的新人为他乾着急着半天。 「学长，总编辑找你，你不快去吗？」新人赵梦暘紧张问道。 「恩……要去了。」林宇辰淡定说。 出版社同层楼，还有好几位编辑，大家就像是棋盘上的棋子，在画好的方格内，各自做着自己的工作。 每当总编探出头呼唤人时，赵梦暘总会投以好奇又关切的眼光，他的眼光隐约还带着看热闹的兴奋。 总编辑办公室的对面，也就是整个部门的南面墙上，贴着几个大字。 卓越出版社。 林宇辰视线只要离开键盘萤幕，视野范围内第一个会看到的，就是墙上贴着的五个大字。林宇辰有时候会觉得有些厌烦，起立离开座位时，索性就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几个字。 沿着棋盘座位的边缘走半圈，有个靠墙楼梯，林宇辰走上二楼，从他的位子到总编辑办公室，需要完整的绕完整个部门，每当要绕这一圈，林宇辰都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在兜圈子。 敲两下门。 「总编辑，你找我吗？」林宇辰怕站了半天总编辑也没发现他，乾脆先开口问。 「恩。」总编桌上摆着金色名牌，写着曹世立。 曹世利继续处理着手边工作，像是在报復林宇辰未能及时出现在他眼前似的。他们俩的外貌完全是对比，林宇辰的瀏海几乎遮住了眼睛，让他看起来有些没精神，乾瘦且高的身材，也因长期使用电脑而有些驼背，但他对自己的外貌丝毫不以为意。 过了半响，曹世立如发条卡住的鐘鸟，终于开始碎碎念了。 「这季你推的小说还是不行，我希望你再回去跟作者好好修改一下，结局不要悲情的，改掉好吗？给点有活力的结局，要充满希望的，这样读者会比较喜欢，最好要加入点爱情元素，这是大眾读者喜欢的剧情，狗血点没关係，喔不对！对你应该要说越狗血越好，你要学会引导你的作者啊，我跟你说了很多次了，不是吗？」 林宇辰面无表情。 其实在他上楼前，就大概猜到总编辑招唤他的用意。 「但这个作者他不是擅长写爱情故事的。」林宇辰试图说服总编辑。 「没关係，那你可以下一季再发掘其他作者阿，你干嘛一定要用他呢？」曹世立耸耸肩，「但我需要告诉你，你已经在『编辑』这个位子坐有些年了，你要想点方法表现，才可以升上『资深编辑』，你看看旁边的赵梦暘，人家刚进来就这么努力，每一季都交了不错的作品，销量也都不错，他才做不到一年呢，你啊，一个不小心就被他赶过了，别说我没提醒你。」 「恩。」林宇辰有意无意把目光放在桌上茶杯，像是没仔细在听，这让曹世立感到有些不快。 「你下去吧，你交的稿件我再退回去给你，就这样。」 林宇辰走下楼梯时，脑中思考着该如何回应自己负责的作者，该实话实说，还是找个假话瞎说，该说市场需求呢？还是说他的文笔需要加强，要大幅度的修改一下。 但其实根本没必要思考，反正他也不认识这位作者。 林宇辰叹口气，其实他私心认为，根本没有修改需要，他喜欢这位作者的文字，也喜欢他所写的故事，莫名的喜欢，就像是他写的故事可以填补他内心某块空缺。 回到座位，忽然斜对面有人说话了。 「真是可惜了，明明写的不差，但就是没『钱』途，是不是？」某个人像在说出他的内心话，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而说话那人是资深编辑，李欣桂，她是部门内大家传着未来最有可能接任总编辑位子的人。 「欣桂学姊，你说的是？」赵梦暘不解。 「我在说林宇辰，」李欣桂敲键盘的手没停，一心多用的能力，让他在职场上做事相当有效率，「小说这东西，如果只是自己写爽的没人会看，你应该明白的，跟作者好好谈谈，多用点热门的公式，或者该说—更狗血点。」 林宇辰不禁佩服起这女人，不亏是未来总编辑的接班人，连说话方式与思维都能一模一样。 「林宇辰学长，这位作者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赵梦暘好奇问。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李欣桂忍不住停下动作，瞪大眼看着林宇辰。 「学长，不是一般都会有定期会跟投稿作者聊聊，或是至少电话了解一下近期写稿状况吗？」赵梦暘急忙出来打圆场。 「恩，但我没见过他本人，也没讲过话。」林宇辰打开信箱，准备开始回覆感谢投稿函。 「连电话都没有？」旁边又凑过来一个个新人编辑问。 「恩。」 「不然你们都怎么联络呢？」 「他会固定投稿，我只是帮他稍微修改一下错字而已。」 「所以……你完全不知道他是谁，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林宇辰这时被其他事情吸引了，没回应其他人的问题。 「你这人做事真的是……唉，我不会说。」李欣桂叹口气。 「所以，是个匿名作者？这样连稿费都不知道要给谁，这……可以吗？」赵梦暘喃喃自语。 「完全是靠兴趣在投稿。」李欣桂摇摇头。 林宇辰紧盯着萤幕，因为他开啟信箱时，发现他的匿名作者默默地，又上交了份新作品。 看看日期，已经是几天前的信件了，林宇辰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点开它时，林宇辰有些兴奋，这是在枯燥的日子里他唯一期待的事情了。 谢谢你喜欢写作。 林宇辰发自内心谢谢这位匿名作者，原本还在烦恼着要如何写一封信、如何安慰匿名作者次投稿未录取的，现在可以先摆一边，专心开始研读新作品；但十分鐘后，林宇辰失望地关掉匿名小说家的新作品。 不是写得不好，反而应该说，写得好极了，虽然只有第一篇章，却已经可以视为佳作；在总编辑的眼里。 林宇辰把新作品转寄给李欣桂，不过半刻，就获得李欣桂一个狐疑又肯定的眼神。 「这开头……可以啊。」李欣桂说。 难得连最挑剔的欣桂都能认同，匿名作者这次的作品应该可以过总编辑那关。林宇辰想着。 但心里又有些莫名有些失望，是种说不上来的沮丧，他所认同的作者，好像对现实做了某方面的妥协。 匿名投稿的故事，是描写一对男女高中生的相遇，虽然仅第一章，但已经将两人微妙的个性刻划出来，并且家庭背景差异也是个伏笔，这是常被市场接受的。林宇辰不得不承认。 「男主角背后一定要有个狠心的爸妈，之后可以拆散这对恋人，然后他身边同学看起来也不是好东西，恩，有戏，我猜中间部分会再来车祸失忆一下……看来他学会了嘛，这位作者。」李欣桂莞尔一笑，接着给林宇辰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送总编辑审视。 同时间，部门内的某一小区块，有人议论纷纷着。 「这太可怕了吧？」 「就是说啊！怎么会有人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情啊！」大家盯着同张萤幕的新闻，皱着眉头批评。 「怎么了？」身为组长的李欣桂靠近问。 「欣桂姐，有网红遭到绑架，然后……」说话人做出乾呕的动作，讲不下去了。 赵梦暘暘接冷静说道：「他用硫酸将网红毁容……还直播在网路上……」 李欣桂眉头一皱，视线瞥向萤幕又马上弹开，似乎有瞄到什么可怕画面，立即闭上眼睛，暗自消化。 林宇辰是最后才凑近的人，但他看见影片下方字幕后瞪大眼眼睛。 「是哪个网红？」林宇辰问。 「就是那个靠顏质和身材的业馀歌手啊，李婉儿。」有位女同事不屑的语气脱口而出，马上感觉有些失言，尷尬地柔柔嘴唇。 「李……什么？」李欣桂倒抽一口气。 「李婉儿。」女同事不明白李欣桂惊讶的其中原因，又重复一次。 「这也太刚好了。」林宇辰表情凝重。 「什么意思？」 李欣桂跟林宇辰眼神做了个交换。 「跟刚刚投稿作品的女主角名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