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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欺瞒 第18节

    去顺天府以前,冯俊成曾拜托江之衡替他关注赵琪的动向,怕他在外欠债,给青娥惹去麻烦,也怕他不赌,三个月里洗心革面,叫青娥再给他机会。

    江之衡吃一口菜,漫不经心道:“能怎么样呢,头两个月白日里在赌坊做荷官,夜里到河边做新郎官,赚的抵不上赌的。不过,后一个月叫我瞧见桩有意思的事,他好像在赌坊遇见了个什么人,避如蛇蝎,没几日便称病不再去了,眼下他和赌坊管事请辞,不在那儿做了。”

    “什么人?”

    “我打听过,是上元县哪个员外家的公子。”

    冯俊成皱起眉毛,想的却是赵琪没准欠了那人钱财,自己若将其稍加利用,没准可以就此断绝了青娥和他的婚姻。

    于是一面叫王斑去赌坊调查那人,一面让江之衡这个花花公子代为出面,找画舫主人租用一艘小船。

    他动起真格的,要找个地方专供他和青娥会面,否则总在酒铺碰面容易坏事。那日探花游街过于隆重,他担心在街上让人给认出来,坏了之后的筹谋。

    小船的船娘娘姓王,此后便叫她王大娘。

    这位王大娘大致听明白了租船的用意,那些富家子弟租用画舫多是为了风花雪月,她也见怪不怪,殷切地收下钱财,包揽下这件差使。

    她到青娥的酒铺假做买酒,见四下无人,悄悄告诉青娥,明晚上有位姓冯的公子在船上等她。

    青娥微微一怔,将酒壶递出去,没有接话。

    王大娘笑了笑,将这貌美的妇人打量片刻,就此退了出去。

    青娥故作忙碌擦拭柜台,赵琪从帘后慢悠悠荡出来,目光看向门外。

    他哼笑道:“还说他一回来不紧着找你,原来是谋划着到外头私会,这小少爷坏是挺坏,我要真是个绿头王八,这会儿还蒙在鼓里。”

    赵琪骂骂咧咧地坐下,“不过这船真辣手,往水上一漂,我上哪寻去。”

    青娥在桌子另一侧落座,“明晚我去船上,会将船撑到东岸口码头,之后我想办法诱他就范,老规矩,茶杯落地,你闯进来。”

    赵琪嘿嘿笑了笑,搓一把脸,去握青娥的手。

    “好青娥,我们俩今后的荣华富贵,可就看你这一次了。这还是我头一回要挟新科探花郎,得多叫几个青皮,省得镇不住他。别说他可真有本事,殿前一甲,放眼天下也就三人,他就占去一席,要我是女人。我也对他心软。”

    青娥瞟他,“你这是在叫我对他心软?”

    赵琪往嘴里丢粒花生,“嗳,你怎么想的,我也不能左右。”

    “这是最后一次。”

    青娥冷冷将话接过去,把抹布丢在桌上,“我再也不会做局骗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多行不义必自毙。前几日你在赌坊见到的那人,难道不是上元马员外家的公子?当初也在他身上骗过五十两,当心他看见了你,要找你寻仇!”

    “呸呸呸!”

    赵琪连忙抓起她手敲三下木头,“哪有人咒自己的?怎么我们这些费尽力气活下去的人就活该倒霉,活该遭报应,那些生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王孙公子,就是作恶多端也不见如来佛祖将他们给收了去!”

    说到这儿,赵琪恶狠狠朝青娥看去,“你忘了师傅是怎么死的!”

    青娥说不出话,默默不语地坐在那儿。提起师傅,红了眼睛。

    赵琪如何忍心,捧起她泪乎乎的脸在粗糙的掌中,又是道歉又是抹泪。

    “哥哥发誓,真向你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往后不骗也不赌了。你别故意跟我对着干,我又何至于跟你赌气,跑到河

    ?烨

    边招惹那些粉头妓子。青娥,我心里只有你,和那些娶妻纳妾的富家子弟不一样。”

    赵琪说着,眼里也有泪珠儿打转,他们两个是一道苦过来的,就没有那隔夜的仇恨。

    青娥点点头,偏脸到边上,“别害我哭,眼睛一肿,明晚到了船上就不好看了。”

    第21章 (一更)

    趁这几个?月的时间, 青娥特意裁了一身?好衣裳,是洒金红袄和秋香色的碎褶裙儿。

    他?要是再?晚回来几天,天热起?来, 她就打扮不了这么漂亮了。

    青娥如此穿着来在约定好的码头, 这处水道从来僻静, 下游是多是宿娼的行院,极目远眺便?是灯火璀璨的街道, 将此地衬得越发阴森冷清。

    码头停靠几只小?船, 船坞里空荡荡的,这时一艘形制不大的彩舫缓缓靠岸,青娥走过去, 在甲板见到?了王大娘, 于是捉裙上船, 从她手上接过了竹蒿子, 叫她到?岸上去。

    王大娘怔愣当场, 看向舫内,舫内的人并未出言阻止, 于是便?迟疑着将蒿子交给青娥, 自己“哎唷”一声?,撑着老骨头跳到?岸上去。

    青娥一竿离岸, 并不急着进?舫,撑着船来在河道中央,不等她搁下蒿子,冯俊成弯下他?顶天立地的身?量, 从画舫船舱走出来, 青娥扭脸一看,会心笑?弯了腰。

    冯俊成穿的是那身?“荣归故里”的绯红公服, 头戴双翅乌纱,正如那日青娥躲在人群看到?的一模一样。只今夜月光不似那日晚霞绮丽壮观,他?站在这被月色沁染的屋檐下,不再?肩负期冀,只是青娥一个?人的新科探花郎。

    青娥笑?他?,“傻不傻,穿这个?来赴约。”

    冯俊成等她时独自吃酒,眼?下醺红,心跳砰砰地如实道:“我那日没有见到?你,担心你没看到?我在马上的样子,便?想在今日给你补上。”

    “说得?倒像是为我考的功名。”青娥搁下蒿子,往画舫内去,擦身?而过,发丝撩过他?身?上红绸,“你多风光,那么多人,我怎么挤得?进?去。”

    “那么多人,我只想让你看到?。”

    冯俊成追随她来在舫内,这小?画舫不似那些盛大的彩舫,四面都是寻常门窗,没有那飘荡的红纱和灯笼,只有廊檐下四个?角挂了四只雕刻各异的小?宫灯。

    飘飘摇摇,随船轻晃。

    “你看你穿红,我今日也穿,像不像新婚的夫妻?”

    身?后没人应答,青娥踅足转回去,就见冯俊成嘴角噙着点笑?,仿佛千山尽般,如释重负地望着她。

    她便?也笑?问他?:“看什么呢?衣裳太美了将你给看傻了?”

    冯俊成诚实地走向她,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是你太美了。打从我第一次见你,便?这么觉得?。”

    青娥故意嗔怪,“看你就是见色起?意!”

    脑袋顶上的下巴左右晃了晃,是他?在摇头。冯俊成也说不上他?喜欢青娥什么,只是见不到?她时想她,见到?她时想靠近她。

    这世上美人没有一万也有九千,难道他?还?能见一个?爱一个??他?只喜欢过青娥。

    青娥走进?船舱看到?一桌酒菜,一面侧身?盘腿坐下,一面笑?着对冯俊成道:“你早说是来吃饭的,我就带点好酒了,我还?是吃了来的。”

    冯俊成摘下乌纱搁在一旁,在另一侧落座,拿酒斝为她满上,“这酒也不差,你吃过就知道。”

    青娥拾起?箸儿挟菜来吃,肴肉晶莹剔透,小?鱼羹也很爽滑鲜美,一面吃一面不忘给他?挟菜,只是好像对他?没话说了似的,再?也没有开过口。

    冯俊成觉察了她的不对劲,以为是因为自己几个?月来不曾与她书信一封,搁下酒杯与她解释。

    “不曾写信于你,是我担心信差不能将信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青娥摇摇头搁下筷子,仍不看他?,“我又不怪你,你是成大事的人。即便?真的将我忘了,我也不会怪你的。”

    冯俊成闻言眉头轻结,把她手背覆在掌下,急于在她脸上看到?本该出现在那里的喜悦,“青娥,下月我便?能带你走了,我带你去顺天府,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青娥却忽然顿住,忙着吃喝的两排牙也停下来,只得?将嘴里的果仁生咽下去。分明一个?“好”字随随便?便?就能脱口而出,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冯俊成眉头紧蹙,少年人略显焦急地伸手将青娥下巴高抬起?来,轻掐着迫使她看向自己。

    “青娥。”他?担心他?一走三月,她真的心生后悔。

    青娥笑?问:“你带我去顺天府,琪哥不追来吗?”

    冯俊成总算笑?一笑?,如释重负,“这便?交给我,你不用知道那背后的勾当,我会让他?放你走的。”

    青娥微笑?着轻抚他?白净的面庞,“那要是走不了呢?那要是你一个?人到?顺天府去,我留在这里,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呢?”

    冯俊成以为这只是简单的担心,与她道:“不会的,只要你愿意和我离开,我们就走得?了。”

    “你家里人呢?他?们便?能答应了?”

    “不要管他?们,只想想我们两个?。”

    “真的能不管吗?”

    青娥坐到?他?身?边去,将脑袋枕在他?胸口,听?他?坚实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如同一只脱出手去,捉不住的兔子。

    “我虽然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但也晓得?家人和其他?任何人都是不一样的。没有家,我差点死了,倘或不是遇到?后来的师傅和师兄,你根本见不到?我,我没准死在街上,桥洞底下,又或是哪个?私窠子里,让人拿草席子一裹,烂在哪个?荒郊野地里,连个?坟包都没有。”

    冯俊成心疼地在她额头吻一吻,“说这做什么?我会好好对你,你有家,我给你家给你遮风避雨,这绝不是你将来的下场。”

    “再?抱紧一点。”青娥往他?怀里钻,看架势巴不得?钻进?他?身?体里去,“少爷,你受过欺负吗?让人打过吗?除了你爹,那不算,他?不会真的将你往死里打。”

    冯俊成摇了摇头。

    “真好,我怎么就不能投生到?冯府这么好的人家。”青娥在他?怀里将腰拧转过来,躺在他?膝上,笑?吟吟舒服地靠着,二人就这么一高一低地对视了会儿。

    船身?随水波晃了晃,像是一阵催促。

    青娥伸手抚过他?上下滑动的喉结。

    “少爷,你会要我吗?”

    他?眉宇间早已尽是忍耐。

    “要。”

    “我说的可?不是下个?月——”

    不等青娥说完,便?被以吻封缄,她躺得?太低,冯俊成的肩一味往下沉。

    衣领下的脊柱高高隆起?,如同一株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芽,自他?肌骨蓬勃生长,冲破这褴褛的瓦顶,将天也破个?窟窿,天塌地陷,阴阳逆气,便?将他?们就此葬在一处,永远也不分开。

    春末的水面,到?了夜里十分寒冷,天上又飘洒下细雨纷纷,敲击着窗棂,伴水声?遮掩着女人细碎的喃喃。

    她躺在竹席之上,衣裳却堆在一旁,从他?身?后看去,只瞧见一双修长的腿,其余都让他?背脊遮掩了去。

    “青娥…我想,我这辈子没什么是不能给你的了……”

    雨打屋檐,宫灯摇摇欲坠似的。小?船载着二人摇摇晃晃来在下游灯火烂漫,行院聚集的所在。青娥捂着小?肚子,将他?簇新的公服披在身?上,又拿汗巾子系个?蝴蝶结子,推窗散散屋里污浊靡靡的气。

    冯俊成赤着上身?坐起?来,随她朝外张望,“你说这船会漂到?哪儿去?”

    青娥笑?一笑?,假装是个?船娘,两条胳膊在他?宽大的袖子里晃呀晃,好似在划船,“小?官人莫急呀,我们这就往顺天府去了。”

    他?拨开她颜面汗湿的发,亲一亲她,顺着她道:“可?这河是往东流的,只靠你的两条胳膊怎么逆流而上?”

    “真可?惜,那你去坐别个?的船吧,我送不了你。”青娥让风吹一激灵,将窗子阖上,转回身?,“还?说呢!快去把船碇抛了,再?不停下,转脸带我们漂到?海里去了!”

    冯俊成笑?着穿衣,到?外边将船碇抛下去,停下了随波逐流的小?船,两岸还?有些灯火,但已出了闹市。

    他?回进?去,青娥问:“现在几时了?你原打算几更天回去?”

    冯俊成想了想,两条胳膊在身?后支着,笑?得?大大方方,“本打算两更天的时候回去,现在天亮了再?回也好。”

    “天亮再?回?”青娥狐疑看过去,两双眼?睛刚一对上,她便?将袍子一掀,跨到?他?腰上去,“哼,我看你是不是说大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