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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 第4节

    听到门房通报消息他就到达了影壁下,看到油纸伞下这少年面目寒凉,双手紧握,一身玄色锦衣衬得本就有“小阎王”之称的他越发凌厉冷峻,心下叹气,上前躬身道:“不知韩大人驾到,苏某有失远迎!”

    韩陌颔首:“苏大人,在下不请自到,打扰了。”

    “大人言重。”

    前往厅堂的路上,韩陌问道:“一天都过去一半了,那箱子如今什么情况?”

    苏绶硬着头皮回应:“我等正在想办法。”

    韩陌停在门下,抬起头来,目光刚好落在厅堂正面的“天工圣手”御赐镶金匾额之上。他说出来的话透露着不高兴:“你们苏家是朝中顶级的巧匠,当年你们祖上靠着一手技艺给你们攒下这家业,苏大人不要告诉我,如今连这么一把锁,你们都拿它无可奈何。”

    这番话不止苏绶难堪,厅内一众站起来准备拱手的官员,亦都纷纷停在原地。

    宋延走上来:“世子……”

    韩陌抬手阻止了他的说话:“诸位大人都是朝中栋梁,我不信这点小小的难题都解决不了。听说在座好几位大人与罗智都有交情,一个箱子居然难倒了你们这么多人,莫不是你们当中有人并不想我拿到证据罢?”

    要论扣帽子,谁能扣得过东林卫这帮土匪?!

    众人暗暗咬牙之余,韩陌目光又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我只有半天的时间。天黑之前若还打不开,那就只好请诸位大人一同去面圣了。”

    他年岁虽轻,但身材高大,从小习武,腰身挺拔。且又常伴天子身侧,一身贵气早就养了出来,年龄对于他来说,哪里是什么可欺之处?这么一群资历不算浅的官员在他面前,竟只有沉默无语的份!

    东林卫的存在意味着什么,朝野上下都有数。在座都是混迹仕途多年的老吏,谁能保证自己没有点纰漏呢?真闹到去面圣的地步,谁都讨不着好果子吃。

    苏绶以往也不是没与韩陌打过交道,虽说印象中的他一贯都是这么跋扈,但今日的他看起来,似乎犹为不好对付。看了看旁侧的苏缵,还有早就证明是多余的苏祯和苏佑,他反覆地深吸了几气,然后沉下气息,握起了双掌。

    管家吴淳忽然走到他身边,声音里带着异常的起伏:“老爷,二爷……毛遂自茬,请求看看这铜锁。”

    苏绶正在焦灼关头,闻言厉斥道:“他瞎胡闹什么?”

    吴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二爷十分坚持,说非得来看看不可。”说着他往门口递了递眼色。

    第7章 你莫非在耍我!

    韩陌早就听到了,他朝门口看去,只见十来岁的一个孩子,直立在门槛外,长得倒是落落大方,双眼里露着忿意,一看就不是个消停小子。

    他没有插言。

    他在想别的心思。

    之前他撂下那番狠话,苏绶竟然没能立刻拿出主意,令他感到十分意外,苏家名声在外,几代以来都可说是大周锁道上的扛鼎名家,所以他是根本不相信苏绶解不开这个锁的,心里一直以为是这帮老滑头有意帮着罗智,但现在看来却不太是这么回事……

    苏家虽说在京城权贵里也算有个名号,可是根基不深,还不到能故意跟东林卫相抗衡的程度,所以他们执意不拿出法子来,到底是有别的顾虑,还是当真在锁器一方面没有了底气?

    他又抬头看了看厅堂上方那块匾额,说道:“既是令郎有这份勇气,苏大人何不让他试试?”

    到底自己所求的是拿到证据袁清申冤,不是真要拿捏这些人,哪怕是个孩子,也是苏家的孩子,他不想错过任何机会。再者,苏绶不拿主意,他不想顺他的意。

    苏绶张嘴想拒绝,又哪能拒绝?他最终又还是看向苏祈,不耐地唤了他进来。

    苏祈这一路腮帮子都咬到酸胀了。都说长姐如母,有姐姐福气,啊呸!这话谁说的,看他不打死他!他就没见过苏婼这么冷血无情又恶毒的人,变着法的欺负他!处处跟他过不去,这三年来,天知道他外表光鲜,私底下在她手上,却是过的什么鬼日子!

    “见过诸位大人。”

    垂首进内,甫进门他就差点被这宛如阎罗殿一般阵仗震到腿软,目光也情不自禁停留在坐于客首的冷眉冷眼的韩陌身上——举京上下,除了宫中太子,再没有谁能有镇国公府这位爷这么牛气哄哄,不过没想到他还这么年轻。

    苏绶肃声道:“你好生上前参详参详这锁,就当是研习。”

    苏祈称是,提袍上前,围着这铜锁走起圈来。

    苏家子弟三岁起就要接触锁具,熟识各种类型的锁,到六岁启蒙就学习制锁技艺。苏祈算起来也学了好几年了,不说解锁,看样记样的功夫还是有的。他围着看了几圈,而后停在铜锁前,小心翼翼拿起它,端详了几轮,最后从怀里取了片软木片,往里轻轻捅了捅。

    苏绶看得紧张起来:“你别乱动!”

    韩陌不满地睃着他。他旁侧的窦尹说道:“苏二爷莫非是已经有解?”

    苏祈卖了个关子:“在下仔细看了几遍,的确有了些模糊想法,只是还待反覆斟酌,请容在下先且回房,两刻钟后再回来向诸位大人覆命。”

    满屋子人清起了嗓子。

    看到这会儿,也早就猜到了!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怎么可能解得开这锁?什么有了模糊想法,还待斟酌,明摆着就是托辞!苏家也真是的,到底搞什么明堂呢?明知道没有结果的事,何苦如此折腾?

    韩陌虽然没跟着他们嘘声,但眉头也越皱越紧。

    就这么坐着的工夫,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下雪天黑得早,要是天黑之前还是没打开,他便是能把在座这些人全都套上小鞋,谋杀袁清的凶手不还是没法伏法么?倘若苏家实在没有办法,下一步他又该如何呢?

    “快回去读你的书!”

    苏绶觉得苏祈就是前来丢人现眼的,没有好气。

    苏祈出了厅堂,揣着一肚子气奔回怡志堂,一脚踹开房门。

    苏婼正坐在炉火畔吃茶,茶水被惊得挨着她的脸畔溅出来。

    她瞪了他一眼,把茶喝了才拭拭脸抬头:“看清楚了?”

    苏祈且没顾上答话,为了阿吉,他忍辱负重拖来纸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纸上画着五个图案,前四个分别是铜锁四面的模样,第五个是放大的锁孔处的图。图画得不可谓不精细,连锁的每个面上落下的划痕他都给照样画了出来,锁孔处更是能清晰看到肉眼可见的那截部位。这些年他正经书没读,这写写画画的玩意儿看来倒是没耽误。

    苏祈画完将笔一拍,见苏婼逐张仔细地看,凝起的双眉与闪烁着锐利光芒的双眼,与素日懒散漠然的样子截然不同,倒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不由哼道:“少装模作样了,你莫非也会锁道不成?苏家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女子有资格传承这门技艺,你看了也是白看!”

    苏婼没搭理他。兀自接过扶桑回房接来的一只三寸长小木匣子。打开之后,里头竟有好几十把长短形状都不一的簧片。

    苏祈皱眉:“你哪来的这些?”

    看苏婼仍是不搭理,而是从中挑了几枝趁手的簧片在手里比较,然后拿着小钳子小磨石开始打磨,他越发看不上眼了:“便是素日从我们口中听得了一些窍门,看得懂这些图,莫非你就有办法了?

    “跟你讲,如今前头父亲和二叔都拿它束手无策,要想不触动箱子里的机关,引爆火药,同时又能顺利开箱取得那些证据,除非是曾祖爷还在世!”

    苏婼把打磨过的一根簧片拿起来吹了一下,吹起来的其实看不见的粉尘噗到了他脸上。看到他狼狈躲壁,苏婼扬了扬唇。

    “你莫不是在耍我!”苏祈怒而起身,“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你要是没完——”

    “砰啷”两声,两根落在桌面的锁钥打断了他的下文。

    “拿去前院。短的这把往下紧靠锁壁先插入,等抵到末端,再把长的这把从上方插入,同样抵到位,锁就开了。”苏婼说完看了眼漏刻,“不到两刻钟,刚好还剩了点时间容你赶过去。”

    苏祈愣住了,拿着这两片锁钥在手,眼里充满了惊疑:“你当真的?!”

    苏婼一巴掌挥在他后脑勺上!瞬间将他扇了个脸贴桌:“麻溜地给我死去前院,把锁开了立刻滚回来!要是敢对人说出半个字这锁钥的来历——实话告诉你,你那个阿吉祖宗八代都已经被我扒出来了,要是你敢把我的事吐露出去,我定会让她今天夜里就得消失在京城!”

    痛感那么直接,苏祈脖子都缩进去了半截!

    第8章 她竟然有这么神?!

    距离苏祈被威胁过后不到半个时辰,他居然又被苏婼给削了!

    想他苏二爷大小也是荣安坊内能隍着走的人物,没想到他竟然在苏府被苏婼拎住了后颈皮!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行走在前往前院的路上时,他每个毛孔每一根筋都在冒火!

    攥着手里的锁钥,他恨不能拿着它倒回去刮她的皮!她到底哪来的信心,就凭这两个破锁片就能把那把锁打开?

    真是不自量力,给他等着!回头要是开不了,看他回来怎么收拾她!

    “我要见父亲。”

    回到前院门下,他咬牙按捺住心中的躁怒,让管家吴淳递话。

    吴淳看到他后立刻惊了:“二爷怎么又回来了?”

    苏祈不耐烦:“听不懂人话吗?我是来开锁的!”

    吴淳眼珠子都快跌下地来:“……二爷您当真?”

    苏祈已经不想跟他啰嗦了,拨开他就进了屋里。

    “父亲,我回来了。”

    堂上的苏绶已经走到了铜箱旁侧,正打算强行试一把,猛地听到这句话,他抬起头,正打算怒斥,苏祈却已经走到了桌旁,拿着不知哪来的两片做工粗糙的锁钥在那比试来比试去的。

    “你搞什么明堂?!”

    苏绶十分惊怒,他来开锁?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回去!再过来就打断你的腿!”

    苏绶为人严肃,苏祈向来不敢在他面前乱来。眼下听他越来越浓重的怒意,还是有些胆怯的。但他也知道自己无功而返意味着什么!他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呢?阿吉的生计都拿捏在苏婼手里!要是这么容易放弃,他刚才就不会过来了!

    他当作没听到苏绶的话,扭头望着韩陌,躬身道:“敢问韩大人,您确定这箱子里有火药,也有您要的证据是么?”

    韩陌皱了下眉头:“当然。”

    要不然他这兴师动众的是干什么?

    东林卫的人办事还能有差错?

    “好!”苏祈点头。

    既然成败在此一举,他又还有什么理由反对?父亲再生气,只要箱子打开了,他也不可能重罚他!

    转过身后,苏祈看准锁上的孔眼,先按照苏婼交代的,把短的那把取出来,不由分说,紧贴着锁孔下壁插了进去!……

    “祈哥儿!”

    看他如此任性莽撞,苏绶和苏缵怒吼的声音都变形了!满屋子也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好些人都忍不住震惊站了起来!更有些还做出避让之势,生怕万一引爆了火气,结果却伤及了自己!

    但与此同时,一道并不算响亮的“啪嗒”声却从锁腔中传了出来,精于锁道的苏绶敏锐地听见,那分明就是熟悉的簧片弹开的声音!

    苏祈心头好像涌上了一股热血,他不再停顿,当下把另一把锁钥也插进去!随后便听得再度传来两声轻响,而后铜锁的锁梁跳开了!那把两寸来长的沉甸甸的铜铛“匡当”掉落在地!惊呆的众人没有一个想到接住它,它便跳落在地上,弹跳出一串更加清脆响亮的声响来!

    “真的打开了!”

    不知谁的一声惊呼,刹时安静的厅堂又瞬间沸腾!

    原先端坐的官员躬着身子从座位上向前探看,一双双眼睛瞪得有如铜锣那般大,它们从地上的锁移到苏祈身上,又从苏祈身上移回锁身上,如此往复,紧接着便有呼哧呼哧激动的气喘声响起来,还有从脚跟挪动椅子的各种摩擦声,不到片刻,屋里所有人就都围到了桌子周围!

    韩陌在原地略坐,随后在宋延与窦尹伴随下大步走近。

    确定铜箱完好而且铜锁已经顺利打开,他看向苏绶的目光更加迷惑了!

    苏家这是搞什么?这不明明能打开吗?家里一个半大孩子出来都能解决的事,他们却拖了这么久,是故意的吗?!

    合着先前不让苏祈出来,是他心里有数,担心这孩子坏他的事吧?

    苏绶这老狐狸!

    韩陌深深看了一眼苏家兄弟,再转向苏祈,拍拍他的肩膀说道:“祈哥儿是吧?明天你来镇国公府,我请你吃茶。今日之事回头要是谁敢为难你,只管来告诉本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