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驾到 第108节
还是魏潜劝她,“外面花灯如昼可不多见,你难道就打算在屋里窝着?” 崔凝毕竟是个能够控制自己的人,闻言便丢了书,与魏潜出门看花灯去了。 万家灯火闹春桥,十里光相照。 顺着朱雀街一路向东,转过几个街巷,到了河边,河上花船缓缓行驶,丝竹歌声悠扬,无数花灯漂浮在水面,顺着水流向下游漂去,乍一看宛若银河星子。天气寒冷,周围人气灯火多了,水面上很快起了一层薄薄雾气。河边有那卖香火的商贩,不少人很愿意花几个大子儿买一束趁着大好节日在河畔烧香祈福,烟雾袅袅随风飘散,笙歌齐发,热烈喧嚣,飘然而上,远处的楼阁便缥缈犹如蓬莱岛上的仙山楼阁,烟气缭绕于玉楼之腰,壮丽不可言说。 崔凝看的如痴如醉,忽听旁边一阵不小的骚动,侧耳听了几句,便顺着她们的目光往桥上看,却见一袭蓝袍的谢飏和几个俏生生的娘子在一处,几个人相貌生的极好,在琼楼玉宇处宛若谪仙。 那是水畔两座楼的连接桥,建的颇高,是个很好的观景处,却并不是人人都能登上去,因此桥上人不算太多。 崔凝收回目光的当口,猛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自桥上经过,她霎时间僵住,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而后便疯一样的拨开人群往那边跑。 第164章 师兄 河畔人群接踵擦肩,崔凝没挤过去却被魏潜一把拽住,一手携着她,飞身跃上附近的屋顶,兔起鹘落间便到了那廊桥上。 从天而降的两个人引起桥上一阵骚动,谢飏看向两人,目露惊讶。 “大师兄!大师兄!”崔凝一边喊一边顺着方才那个身影行走的方向追了去,魏潜冲谢飏点了一下头,转身跟着追了去。 桥这边连接着一家酒楼,堂中没有多少人,倒是二楼的雅间都满了,门口都有家丁守着,崔凝知道里面定然有许多得罪不起的人,到时候人不一定能找到,怕是还要惹出是非。 就算如此焦躁,崔凝仍然保持了一丝理智。 魏潜见她失魂落魄的站在堂内,茕茕孑立,再对比白天时无忧无虑的笑容,心里阵阵刺痛。 “阿凝,既然人在长安城,日后一定能找到,不急于一时。”魏潜不顾周围人的眼光,将她搂入怀中。 崔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音里都是满满的期待,“会吗,能找到吗?” “一定能。”魏潜笃定的道。就算掘地三尺,他也会帮她把人找出来。 崔凝几乎是没有原则的相信魏潜所说的一切,闻言心中大定。 自从师门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崔凝一日都不敢忘,今日与魏潜难得把一切暂时放开,真正开怀了几个时辰,却冷不防的被兜头浇了一头冰水,顿时什么玩的心情都没有了。 魏潜便直接带着她回了乐天居。 一路上,他都没有问任何问题,还是崔凝绷不住,小心翼翼的道。“五哥,你怎么不问问我吗?” 魏潜是个情绪相当内敛的人,然而此刻看着她的眼神却满是怜惜,温声道,“我不问是怕触及你不愿意说的事。” 他以前不想问,后来想问的时候又想起上一回崔凝看见司家庄灭门案的卷宗时直接哭晕过去,之后便不好再开口了。 “我被二师兄送进密道的时候。师父和大师兄歹徒抓住了。不知道他们是生是死。”崔凝想起在密道里看见二师兄的模样,虽是没有哭,但脸上已是褪去血色。她咬咬唇。继续道,“如果二师兄是骗我,我没有到方外,有没有可能二师兄还活着?” 魏潜听她话中透出的意思。便知晓她与二师兄的感情最为深厚,遂没有用渺茫的希望去安慰她。“你说说详细情形。” “那天夜里贼人杀上山之前,二师兄曾经来找过我,偷偷告诉我师父在松林里藏了一匣子蜜饯,我便趁着太阳刚下山去跑出去寻找……” 崔凝在二师兄说的地方果然寻到了蜜饯。她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回,又依言留了一半给二师兄。观里师兄弟们轮流守门,因着当晚刚好轮到四师兄守门。她便在林子里玩了一会儿,打算到亥时末再回去。 “为何要等到亥时末?”魏潜问。 “因为四师兄最刻苦。每天都要读书到亥时中。四师兄作息最守时,而且必须每天定时定点的做该做的事情,若是一时蹉跎,他就会变得特别暴躁。”崔凝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那晚原本不是轮到四师兄守门,而是二师兄。” 替换了守门的人,显然是早有计划,而魏潜问的更详细,“这么说来,你四师兄是临时替换过来守门,你最后见到他是何时?他可有生气暴躁?” 崔凝回忆了一下,“是晚饭之后,他很平静……” 崔凝答毕,也察觉了里面的问题,为了让魏潜更准确的帮忙分析,她很仔细的说了二师兄和四师兄的具体情况。 二师兄道明,平时浪荡的不行,兴趣爱好广泛的没个边,明明很穷却还是很讲究,物质上讲究不起来,就开始从精神上讲究,惯爱追求个清新脱俗,平素瞧着像是不大靠谱,可是道观里凡有什么要事,师父多半是要他来拿主意。 四师兄道治像个文弱书生,全道观武功最差学问最好的人,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平日满嘴之乎者也,和和气气,凭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生气,崔凝有时候犯个错,他也秉承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优良传统,引经据典的教育她,若是他正好得空,那肯定是没完没了,且随后的大半个月但凡有空便逮着她进行精神教育。整个师门,崔凝最怕他。 道治做任何事情都要上纲上线,已经达到了变态的地步,吃饭咀嚼食物左右各十五下,哪边要是少了一下或多了一下,他都觉得自己今日过的很失败,若因事情耽误少读了一刻书那可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魏潜听完,问她,“你自己可曾有什么想法?” 崔凝蹙眉细想,每个月那天四师兄应该是睡在自己屋里,突然换来守门,坏了他一直的习惯,他肯定会不高兴,可是那天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似有些心事,难得没有说教。 “在那之前,我刚刚把大师兄没洗的兜裆布当做抹布拿给六师兄擦切菜板,二师兄吃菜吃出来一根毛,发现了此事,四师兄当下就教育我了。按照往常,四师兄那几天应该会有空就要说我,晚饭后他是明明有空的,却没有说什么。”崔凝越想越,心里有一个念头就越发清晰。 魏潜听着她以前还有这样顽劣的时候,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过往越是美好,如今就越痛苦吧? 崔凝两手绞着衣角,紧张的看向魏潜,“五哥,是不是二师兄一早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多半如此。”魏潜听完崔凝说的话,基本已经确定道明事先有安排。 “既然事先知道了,为什么不能让大家避一避呢?”崔凝满腹疑惑。 魏潜安慰她,“那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吧,又或者,他也只是猜测,防患未然而已,并没有确定会发生祸事。” 崔凝闷声道,“我听觉比平常人敏锐,二师兄也知道,所以他才把东西藏到很远的地方吧!可是其实那天晚上,我还是听见观里有声音,提早回去了。” 如果她没有回去,是不是二师兄自己就能从那个密道里逃走了? 第165章 崔小弟 崔凝对二师兄的死一直耿耿于怀,除了因为师兄妹俩感情好,还因为她从内心深处觉得二师兄是为了救自己才枉死的,不然凭着他的武功,就算不能拯救师门,至少也能全身而退。 至于师父和大师兄,崔凝总觉得他们没有死,今天在长安看见大师兄的身影,她反而觉得在情理之中。 崔凝把那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而后不安的道,“二师兄是不是想先把我引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再从密道逃出来?” 魏潜不答反问,“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崔凝怔怔,半晌才道,“是啊,他不会扔下师门逃走的。” 魏潜又问,“他在书阁中点火,你想想,他是为了烧什么?” 点火自.焚?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 “烧书?”崔凝突然明白了,“书阁里多半是藏了那些凶徒想要的东西。” 那时二师兄匆匆交代,外面的追兵已至,他没有更多的时间,只能把崔凝放进密道,自己把门反闩,留下来确定东西已毁,还能抵挡一阵子追兵,好让她安全离开。 既然不是到方外,那是谁把她送来清河崔氏?师父和大师兄吗?崔家人一定知道内情!这些天崔凝几次想问崔玄碧,但他总是很忙,匆匆将她打发。 魏潜问了两个问题之后,才说出结论,“他留下了是为了确保某些东西不落在对方手里,与你没有关系。” 崔凝沉默不语。 魏潜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尚显稚气的脸,心中暗叹,大多数为了让自己心里舒坦。总是不断的给自己找很多借口,崔凝却不仅不逃避,反而直面伤痛,若是承受力稍差一些,怕是早就被自己逼死了。 “五哥,你究竟何时看出我不是原来的崔凝?”崔凝知道自己浑身破绽,必定瞒不过魏潜。只是她清楚记得在书楼里的时候。他看双鱼玉佩的眼神,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吗?还是更早之前? “崔老夫人过世时。”魏潜介入这场谋杀案之后就发现了崔凝身上的异样,事关案情真相。所以他的目光一度停留在她身上,曾经很认真的分析过这个看似弱小又十分强大的小女孩。 魏潜没有多说,因为老夫人过世又是崔凝一桩伤心事。 就算是个心智成熟的人,在经历接二连三的谋杀。眼看亲近的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也都会留下磨灭不了的伤痕。更何况她那年只有八岁。 魏潜很少与人谈心,以往就算很心疼崔凝,也从来没有想过用语言表达出来,今晚却是轻语哄了她半晌。 经这一回之后。魏潜矜持的下线又不觉间划低了几分。 外面,青心敲了敲书房的门,轻声道。“娘子,小郎君来了。” “小弟?”崔凝起身打开门。探头朝外看看,问青心,“人呢?” 青心微微躬身道,“小郎君是逛灯会顺道过来歇歇脚,小二认得他,便过来通报了一声。” 崔况是乐天居承认的食客,掌柜自然不会宰他,只是崔凝有点疑惑,他不是为了科举闭门苦读吗?怎么有闲情逸致跑来看花灯? “我先去看看他。”崔凝回头冲屋里的魏潜说了一声。 青心就听见里头轻应了一声,“好。” 魏潜每次说“好”字的时候都显得极为温柔,明明是淡淡的并没有带什么情绪,可是听的人总觉得被宠溺着似的。 崔凝带着青心到了前堂二楼雅间,找到崔况所在,刚刚到门口便说话声音,“你有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告诉我,我不会怪你。” 崔凝敲门的动作直接顿住,自家弟弟语重心长的同谁说话呢? “没,没有。”一个女孩的声音弱弱的道。 是裴颖? 崔况问的什么事?崔凝猜想,是不是与裴颖跑去簪花宴玩有关? 崔凝默默垂了手,耳朵贴着门上,仔细听着里边动静。 屋内,崔况端坐在席上,一副老太爷的神情,旁边裴颖垂着脑袋像个委屈的小媳妇。 崔况凝视了她半晌,伸手拍拍她的头,“乖。” 裴颖立即开心起来,主动用头蹭蹭他的手,“阿况,咱们再玩一会吧。” “不行。”崔况斩钉截铁的回绝。 裴颖扁扁嘴,委屈的不行,“那我还要吃一块千丝密。” 千丝密是乐天居厨师的拿手点心,用熬的稠稠的糖浆兑和栗子米分,不知用什么法子扯成细如发丝的样子裹成一团,每裹一层便会加上用蜂蜜腌渍的果脯酱,待到外面糖浆凝固,咬着口感酥脆,里面还会流出酸甜可口的汁液,长安不少姑娘被这道点心虏获芳心。只是这东西太甜,不宜吃太多。 “前日不还写信同我说牙疼?牙还要不要了!”崔况一面训斥,一面把千丝密的盘子推到她面前,没好气的道,“只准吃一个。” 崔凝在外面听着简直惊讶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自朝廷颁布明年之后科举恢复三年一次的消息,许多没打算下场的人也都纷纷备考,崔况身上的压力越发大了,闭门苦读已久,连她三五天都见不着一回。崔况比别人少吃那么多年饭,纵然天资超群,想赢过比他大十几二十岁的人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他自是明白这些,因此就差头悬梁锥刺股了,平素连给祖父、父母请安都只稍稍坐一小会,他哪里来的时间勾搭裴颖? 听两人对话的语气,明显十分熟稔。 崔凝不禁感慨,自家小弟真是天纵奇才啊!这么紧要的关头还学业美人两不误,把旁人二十多岁要做的事都给做完了。 等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再说话,崔凝便抬手敲门,“小弟。” “进来吧。”崔况道。 崔凝进屋,见两人都站起了,裴颖更是欢快的迎过来,欠身道,“凝姐姐!” “你们出来玩呐?”崔凝笑呵呵的看了一眼崔况。 “恩恩,阿况还给我赢了好多花灯呢!”裴颖对崔况满满的崇拜,又拉着崔凝去看那些灯,“阿况好厉害啊,猜谜赋诗玩的可好了,旁人还要想半天,他一眨眼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