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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岛的人 第72节

    上扬的尾音好似一根细绳,牵动着应春和的心,晃动、飘摇,脸颊的绯色漫得更厉害了。

    人都来齐以后,林景涛便跟陆鹏一起去端了点吃的过来,有寿司、炸鸡、年糕,还有当地的蚝烙、粿条卷,被一众人取笑他这小酒馆杂糅了多种文化,不伦不类的。

    林景涛笑着给他们每个人拿餐具:“我这是入乡随俗好吧?开在咱们离岛没点当地美食也说不过去吧?”

    兴许也是为了营造氛围,店里用的餐具都是金色的不锈钢材质,一个个金光闪闪。

    见到那餐具的第一瞬间,应春和的瞳孔微微一缩,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朵就先被任惟伸过来的双手给捂住了,替他将一旁筷子与碗碰触的声音隔绝在外。

    更早一点,任惟就发现了应春和不太能听尖锐的声音,比如指甲刮玻璃的声音,不锈钢筷子跟碗碟碰触的声音,那些声音会让应春和浑身不适,故而在看到餐具时,先一步反应过来捂住了应春和的耳朵。

    周遭的声音被完全隔绝后,心跳声显得格外响亮。

    在明显有别于正常速度的心跳声里,应春和轻轻呼出一口气,小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任惟挑眉,笑容得意:“很早就发现了,这还不容易?家里的餐具和锅基本上都见不到金属的,还有一回你去隔壁拿东西,发现武凯正用金属筷子在吃饭时,特意隔得老远跟他说话。”

    想来也是,应春和的任何喜恶与习惯都逃不过任惟的眼睛,不需要应春和特意去说,任惟自己有眼睛会看,有心会记。

    应春和低头,很不好意思地笑着,想将自己的雀跃和心动都藏起来。模模糊糊间,听到任惟跟林景涛解释了一番,很快他们桌上的餐具都换成了木质的。

    明明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事,但依然被放在很重要的位置,郑重其事、珍而重之。

    在任惟的手垂下来时,应春和悄悄地凑过去牵住了,不动声色地维持一个别扭的姿势用单手去吃东西。

    酒过三巡,在座众人纷纷染上醉意,个个大着舌头说话,诉说近况,回顾往昔。

    原本说着今晚少喝点的陆鹏已经喝高了,闹着要听歌。林景涛指了指酒馆里的一个小台子,说那个台子就是用来给人唱歌的,也有音响,问陆鹏想听什么。

    听到能唱歌,边上有人提议:“要不谁上去唱一首吧?”

    应春和心思微动,迎着众人的目光站起身:“我去吧。”

    “好好好,我来帮你放伴奏。”林景涛跟着应春和往小台子那边走。

    林景涛给应春和介绍了一遍他店里的唱歌设施,小屏幕还有k歌模式,特意给想唱歌的客人准备的,俨然就是一个小型ktv。

    应春和把想唱的歌调了出来,点击播放后,伴奏的音乐从音响里潺潺流出。

    应春和握着话筒的手有些出汗,刚开始声音也有些发颤,但依旧是好听的,瑕疵并不明显。

    台下的同学都很捧场地将手机的手电筒打开,跟荧光棒似的摇了起来,整个小酒馆化为一场小型演唱会。

    唱到歌曲高潮时,应春和已然渐入佳境,微微抬起眼,在一众摇晃的白色灯光中对上任惟的双眼,温柔轻唱:

    “祈求天地放过一双恋人

    怕发生的永远别发生

    从来未顺利遇上好景降临

    如何能重拾信心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

    如怜悯罪人

    我爱主

    同时亦爱一位爱人”

    旁人或许听不出应春和歌声里的情感,任惟却无比明了,明了应春和的担心、恐慌与苦痛,那些应春和不肯轻易流露的悲伤与难过都在此刻难得慷慨地尽数告知任惟。

    任惟与他遥遥相望,哪怕没有镜子,也深知彼此眼中闪动着如出一辙的水光。

    他想:这一回,应春和不必祈求天地,不必祈求天父,不必将希望寄托于得不到回应的神灵。他会替应春和挡去所有灾祸与苦难,哪怕天地动荡,应春和也始终拥有安稳平静的一隅。

    第85章 “任惟,我想跳下去”

    一曲毕,应春和从台上下来,任惟起身过去牵住他的手,以自己有些喝多了为借口跟在座各位道了别。

    直到出了酒馆走到沙滩上,任惟的手都还牵得很紧,用力到仿若要将两只手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入了夜的海是偶有褶皱的墨色绸缎,潮声隐约。

    “任惟,你要走了吧?”应春和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不知是刚刚唱了一首歌,还是什么别的缘故,声音微微有些哑。

    “嗯。”任惟没隐瞒,“下个月要回北京处理一些事情,可能要一段时间。”

    应春和的手动了动,任惟以为他想把手抽走,忧虑重重地握得更紧,都让应春和觉得有些痛了。

    那点痛意如新生的草划过应春和的指尖,细密尖锐,却佯装无事,略微无奈地看向任惟:“我只是手有点出汗了,你松开点吧,好痛。”

    任惟听见他说痛才反应过来自己用力过了头,松开一些,但没放开,嘴上说:“出汗就出汗,我又不嫌你。”

    “我嫌,黏黏的又不舒服。”应春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任惟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了手,紧接着,抢在应春和说话前先一步把话说了:“我主要怕你不高兴,就没想着先说。我还会回来的,这次是去处理一点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会需要多久,暂时没法给你一个准确时间。但我跟你保证,我每天都会给你发消息,不会让你找不到我。”

    现实问题其实一直存在,一直就摆在他们俩面前,只是应春和之前总装作视而不见,可时间一长到底还是会显露出来,好比是被沙子掩埋的石砾,踩到的时候才会觉得痛,而在踩到之前始终抱有侥幸心理。

    任惟不可能一直留在离岛,他的家人、朋友、工作都在北京,现在的情形只是任惟努力为之,但长此以往并不妥当,应春和明白这道理。

    “任惟,你总得回北京的。”应春和轻声说。

    任惟自然也清楚这一点,没法给应春和开出任何保证,任何承诺,只好低头沉默着,但很固执地又牵住了应春和的手,似乎隐隐在表明某种决心。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灯光寥寥的昏暗地,隐约间可以看到不远处有块礁石。判断了一会儿方位,应春和认出来是他曾经说会画下的那块礁石。

    他听着耳边海水翻涌的声音,聚会上喝下的酒似乎也跟着在身体里翻涌起来,醉意醺然,忽的兴起道:“任惟,我想爬到那块石头上去。”

    说做就做,他松开任惟的手,朝礁石那边跑去,步步迈入微凉的海水中。

    任惟在他身后举着手机给他照明,叫他慢点,应春和却慢不下来,动作利落且迅速地爬到了礁石上,站稳身形,迎着海风张开了双臂。

    “任惟,我想跳下去。”

    任惟担心应春和,笨拙地手脚并用也爬上了礁石,还没站稳就听到应春和说了这么一句。

    他判断不出应春和是清醒的,还是醉了,但跳海的举动有别于在雨夜跳舞,危险性太高,不禁阻拦:“不行,刚刚走过来的地方海水不深,可是这边底下不知道有多深。就算是不深,万一有石头划到你怎么办?别跳了,太危险。”

    他说了这么一通,应春和却没怎么听进去,用手指了指远处:“跳远一点应该就不会碰到石头。”

    说完他又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任惟,强调:“任惟,我水性很好的。”

    任惟无奈了:“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溺水的都是会水的。”

    可应春和执意要做的事没有谁能拦住,很快他就做了个跳水姿势,鱼一样跳入夜色笼罩的海中。

    任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慌忙用手机灯光往下去照,却没能在茫茫海面找到应春和,只好口中一遍又一遍喊着应春和的名字,急得不行,生怕应春和真的出了什么事。

    好半天,他都想要回岸上去叫人了,才在不远处的海面见到了颗探出水的脑袋,对他盈盈笑着:“任惟,我在这。”

    担忧与慌乱登时散尽,任惟知道自己被他捉弄了,却没怎么生气,只关心地问他:“冷吗?别待太久,等下感冒了。”

    “不冷。”应春和在海中游来游去,真如一尾鱼般灵活,还笑着怂恿任惟,“任惟,你要不要也跳下来?”

    任惟被他吓了一通,此刻坐在礁石上歇息,没好气地回:“你忘了吗?我不会游泳。”

    “你跳下来,我接住你呀。”说这话时,应春和双目明亮得好似倒映在海面上的两颗星星。

    “接的住吗?”任惟深感怀疑。

    “当然。”应春和满口答应。

    任惟好似不信:“别说大话。”

    应春和皱了下眉,用手大力拍了下海水,惊起一阵不小的水花:“才没有说大话,不信你就试试。”

    就这么一人一句地扯了好一会儿,任惟都没有想往下跳的迹象,应春和以为他不会跳了,正准备作罢,眼前忽然有东西一晃,紧接着是扑通一声——

    任惟跳下来了。

    应春和心神俱震,原本平静的海面都好似因此被牵连,变得汹涌湍急,来不及多想他就立刻沉进水中,凭借声音的方向去找寻任惟。

    没一会儿他便摸到了任惟的手臂,将人拽出海面,拍了拍任惟的脸问他:“任惟,你还好吗?”

    任惟却双眼紧闭,一直没有反应,整个人看起来有点不像是呛了水,更像是昏睡了过去。

    应春和慌乱起来,拉着他往礁石边上游去,那边水要浅得多,能够让任惟半躺着。

    将任惟的背靠在礁石上后,应春和又拍了两下任惟的脸,焦急地叫他:“任惟,听得到吗?”

    此处几乎没什么光,应春和贴得近也只能看见任惟一直闭着眼,旁的情况一概看不清楚,若非是还能察觉到任惟鼻息间有热气,他指不定要慌成什么样。

    见任惟还是没有反应,应春和深呼吸一口气,捏住任惟的鼻子,嘴唇凑近打算给他做人工呼吸,却在即将贴上的一瞬,见到那紧闭的双眼睁开了。

    应春和松了手,任惟立即呛咳起来,咳出一大股海水。

    “很难受吗?还能起来吗?”应春和用手拍着任惟的后背,给他顺着气息。

    任惟依旧在咳,没有应答。

    应春和更加焦急了,伸手想去拉他起来:“这里水不深,可以从这走到岸上去,我先扶你起来。”

    但应春和受到了一股阻力,没能成功将任惟拉起来,那股阻力来自任惟自己。

    应春和略微疑惑地看向任惟反拉住自己的手,想问怎么了,却对上任惟的眼睛。

    那双眼黑沉沉的,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流光溢彩,好似一直盖在这颗黑曜石上的布被揭开了,目光长久地落在应春和身上,裹着深而重的情意,如久别重逢般。

    久别重逢。

    应春和的双眼蓦地睁大了,心中隐隐生出了一个可能,但又不敢确定。

    在他的疑问想要问出口前,任惟先倾身过来,继续了原本他们要做的事,将两片嘴唇贴在了一起,只是不再是呼吸交换,而是单方面地侵略,很重地吻着,把唇/.肉与舌尖都含着吮、吮着吸,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吻遍每一处。

    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重温什么。

    湿润黏腻、缠绵漫长的吻令应春和身体发软,双目微湿,晶莹的水光在眼底闪动,却被他竭力克制着没有往下掉,哪怕脸上早已被海水打湿,即便流出来也不会被轻易发现。

    他们二人尚且置身于海中,可是大脑混沌间,辽阔的汪洋也仿若是窄小的温泉,将一对爱人圈在其中,温暖地裹紧,上身、脸颊、心脏都渐渐发烫。

    这样温暖的感觉令应春和回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早晨,任惟离开他们同住的出租屋前落在他额头的轻吻和透过窗户撒进屋里的夏日晨光。

    熟悉的,怀念的。

    应春和终于忍不住想要确认,于喘息间询问:“任惟……你真的、没事吗?”

    应春和屏息凝神,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任惟,期待能够从他口中听到那个自己曾经想过无数次,但都一次次落空,逐渐因为希望渺茫而淡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