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十面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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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晚，程晚...” 郭森莉连着喊她几声，程晚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 “嗯，我在听。” “不，你没有。”郭森莉无语。 “好吧，我没有。”程晚抿嘴笑道。 “......” 郭森莉只能再讲一次。 “品牌这次邀请你去美国...” 又来了，又来了。 提到美国，眼前的女人又开始思绪飘忽。 “亲爱的程小姐，先别走神行不行，让我说完。”郭森莉气笑了。 却也在心里叹息。 程晚和梁先生，已经分开两年。 平日里看着，倒是相安无事。 可是郭森莉作为她最亲密的同事，甚至是最好的朋友，自然知晓，她在许多个时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在夜深人静之时，变得那样失魂落魄，茫然无措。 不像暴雨，痛快淋漓而下。更像是六月天，漫长而沉闷的潮湿。 浸泡着一颗苍白的心脏。 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又掀起轻微的波澜。 比如现在。 明明就想他想得厉害，听到美国两个字，心都飞出去了，还装作若无其事。 两年前的爆炸案以后，国际品牌那边，因自家高层犯下滔天罪行，有意弥补，直接与程晚签署十年长约。 她原想拒绝，从心底抗拒。 好像，这是她用一场痛苦的折磨换来的施舍与补救。 她只想与那一日的所有，彻底斩断关联。 可瑶瑶出院前，医生所说的一番话，令她动摇。 “孩子现在还小，往后治疗的日子还会很长。” “不止是生理上会遇到诸多问题，还有心理层面的干预。” “若您在将来，有为孩子考虑安装假肢的需求，那更是......” “医生，您的意思是。”程晚有些不解。 医生定了定神：“程小姐，我的意思是，这会是一项长期的，且巨大的花销。” “现代人患心理疾病的数量不少，大家也都有意识，要去积极地寻医问诊。但说真的，很多人真正勇敢迈出第一步以后，就会被后续的高昂医疗费用吓退。” “至于假肢价格，从几万到几百万都有，甚至美国在研发最新科技的智能生化假肢，那更是难以想象的昂贵。但孩子还在生长发育期间，对假肢质量的要求很高，尽可能减少对她身体发育的影响。同时，根据骨骼发展的情况，假肢调整与更换频率，也会更高一些。” “程小姐，每一笔花销，都不会是小数。”医生沉声说完，静静地看着她。 “没关系的，医生，”程晚认真地说道，“无论多少钱，我都会努力挣回来，哪怕再辛苦，我也不怕。” “程小姐，”医生感慨，“前路漫漫，加油。” 原本想要拒绝的合约，此刻，程晚却迫不及待签下。 她需要钱，需要名气，需要更大的流量与更多的机会。 在那期间，她感觉自己恍惚而灰败的一颗心，竟像注入一股新的热流与希望。 她仿佛在一望无垠、满目荒凉的野草地，找到一束光，为她指引道路。 她要全身心工作，要努力挣钱。 她要给瑶瑶最好的。 可令她万万没有想到，在一个普通的午后，瑶瑶离家出走了。 她趁自己睡着，偷偷拿自己的手机，录下了一段视频。 镜头里，瑶瑶倔强的小脸上，泪流满面。 “妈妈，我不是一个好孩子，我要走了。 是我害得你和梁叔叔吵架，害得你们分开。妈妈，我知道，你明明还很喜欢梁叔叔，却因为我受伤的事情，没有办法和梁叔叔在一起。 妈妈，我是一个坏孩子。 我一直都乖乖听话，是因为我想要你和爸爸能多疼我一点。我很害怕妈妈有了自己的小孩以后，就不要瑶瑶了。 可是，我一直都在干坏事。 我知道，是因为我的出生，害死了生我的妈妈。是因为我看到了坏人杀人的事情，所以爸爸才会死掉。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现在，又因为我的腿，害得你和梁叔叔不能在一起。 还害得妈妈你，每天那么那么辛苦地上班，只为了多挣一点钱，给我治病，买假肢。 妈妈，我不想拖累你了，因为瑶瑶真的很爱很爱很爱你。 不想你因为我而活得这么累，我是一个累赘，你可以扔掉我的。” 视频戛然而止，最后的镜头，定格在瑶瑶眼角落下的一颗泪。 程晚像发了疯一样，冲出家门。 那一刻，她觉得，天好像塌了。 她恐惧到极点，怕瑶瑶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在路上遇到危险。 更害怕瑶瑶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 幸好，程晚发现得早，瑶瑶行动不便，离开的距离并不远。 警察将她带回派出所里时，程晚抱住瑶瑶娇小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瑶瑶也哭，两人一个比一个哭得响亮。 “妈妈，我是累赘，我只会连累你，我......” “瑶瑶，不是的，你是妈妈最重要的人。” “可是我只会让你过得不好，让你很辛苦。” “不，瑶瑶，”程晚擦掉她脸上的泪，亲她的小脸蛋，“如果妈妈很爱你，又谈何累赘。” “一切都是妈妈心甘情愿的，为了你，妈妈才有努力的动力。” 那一刻，脱口而出的话，似一道惊雷，破开混沌，刺痛她的心。 好像，在某一刻，也有人说过同样的话。 “程晚，如果一切由爱而生，那便不是累赘。” “是甘之如饴，是乐此不疲，是义无反顾。” 可那时的她，完全听不进去。 直到这一刻，她亲身所感。 “程晚！” 眼前的人，又神游天外了，郭森莉忍无可忍，怒喝一声。 “到！” 程晚骤然从回忆中惊醒，自知理亏，立马坐直身体，一副小学生认真听讲的模样。 “你再走神，我可真生气了！” “知道了，知道了。” “品牌方这次的活动，在洛杉矶。”郭森莉刻意停顿一下，看到程晚眼里的光，在一瞬间熄灭。 她没忍住，挑挑眉说道：“活动不过两天，公司给了你五天时间，刨除往返的飞行时间，如果你少睡点觉......” “中途去一趟纽约，也不是不行。” “谁要去纽约。”程晚像应激一样，从椅子上几乎弹起来。 郭森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行，不去就不去。” “你最好别被我逮到。” 此时此刻，程晚一个人悄咪咪地登机，在最后一刻，才敢给郭森莉发消息。 “我去一趟纽约哈。” 也不知道，她醒来之后看到消息，会不会发疯。 程晚捂嘴笑。 洛杉矶飞纽约，五个小时。 程晚从一开始的忐忑与兴奋，到后面因为spirit廉航的颠簸与拥挤而几乎呕吐，身旁体型傲人的白人大妈，不停地挤着她，散发阵阵令人窒息的浓烈香水气味。 到最后，出机场那一刻，程晚脸色发白，已经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来之前，那些在心底回转无数次的犹豫，那些一次又一次冲破理智，生根发芽的思念与牵挂，那些在网络上看过无数次的街道与景点，那些关于他的回忆与期盼...... 现在只剩一片空白。 程晚干呕几声，缓了许久，才站直身子。 她上了出租车，渐渐的，这座繁华的国际大都市，才在她的视线里，一点一点清晰，变得具象。 她也终于，愈发有了实感。 她来到了，梁屿琛的城市。 / 这一日，漫长而疲惫。 梁屿琛站在巨幕落地窗前，望着曼哈顿繁复纷杂的灯火，只觉恍惚。 应该开心的。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那些最难抵挡的，最危险的，一切过往的龃龉与仇恨，终于被清理干净。 仍在逃的濮云川，最近也有了眉目。 这两年，他几乎将自己燃尽。 可哪怕再筋疲力竭，再狼狈不堪之时，他从未感到绝望。 因为他清楚，他一直在向光明走去，那里，有他想要看见的人。 有他爱的人。 梁高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父亲。”他回头，平静地喊他。 “这两年，你辛苦了。” “是我该做的，”梁屿琛沉吟片刻，低声地答，“我原本就想，彻底摆脱这些。” “不过是将时间提前了些。” 梁高砚自然知道，他是为了什么，拼命成这样。 他有些恍惚地开口：“你的能力和手段，远比我想象中要厉害。” “你也比我幸运，所爱之人，亦同样爱你。” 梁屿琛沉默。 “出去走走吧。”他拍拍儿子的肩，“今夜时代广场放焰火。” “算了吧。”梁屿琛揉了揉眉心。 他实在不想去人挤人的地方。 “说不定，能看见你想念的人呢。”梁高砚难得开了句玩笑。 / 梁屿琛想，他大概是真的有些累了。 心神恍惚，竟被父亲一句话蛊惑，不知不觉来到此处。 身旁几个嘻哈青年嘻笑而过，他不动声色地躲开。 眉头皱起。 往前走过几个街口，人潮拥挤，他实在有些烦躁，正欲转身。 却在那一刻，视线定格。 他浑身僵直，呼吸停顿。 这一整天，程晚感觉自己腿都要走断了 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一定要好好看看，梁屿琛的城市长什么样子。 她一口气把小红书上推荐的纽约景点，全去了一遍。 原来去看自由女神像，还需要坐船过去。 原来中央公园那么大，还那么多蚊子。 原来曼哈顿的大街上，真的全是精英。 原来大都会博物馆的空调，这么这么冷。 原来第五大道这么长，走得腿都要断掉了。 原来时代广场的人，真的多得这么夸张，快把她挤晕了。 她一边晕晕乎乎的，一边没忘记把包包和手机死死抱在怀里。 但傍晚时分的纽约，晚霞是那样的美，破碎的金光，层层迭迭地融进紫红色的云梢。 她痴痴地望着。 梁屿琛，是不是每一日，都会看到这样的景色。 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会不会与自己一样，在欣赏同一片日落。 飞回洛杉矶的航班，马上就要离开。 可程晚却不想走。 就让她看完，这一场焰火。 梁屿琛心跳剧烈到，连耳边人群的嘈杂，都渐渐淡去。 他拨开人潮，逆流而上，逐渐站定在她的身后。 他离她，好近。 近在咫尺。 只要他伸手，触碰。 或是她不经意，回头。 他应该要离开的，理智催促他。 濮云川还没有解决，他还没有扑熄一切危险。 他仍没有资格，肆意妄为。 可汹涌的情潮，此刻肆无忌惮地席卷了他。 就让他再贪恋多一秒。 他似乎能嗅到她发间的香气，令他几乎落泪。 就在此刻，有人路过撞了程晚一下。 她要转过身来了。 梁屿琛血液沸腾，心跳几乎剧烈到爆炸。 却也在此刻，前方的夜空，倏地炸开绚烂的烟花。 火花流泻而下，如星尘坠入人间。 程晚终究，还是没有转过身来。 只定定地看着，眼前璀璨夺目的烟火。 梁屿琛却在那一瞬，感到释怀。 他知道的，此时，并不是重逢的时刻。 他可以等待，他有无穷无尽的耐心。 更有无穷无尽的，对她的爱。 下一秒，却见程晚双手合十，阖起双眼。 她在焰火里，轻声开口。 “我之前的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瑶瑶比我想象中更坚强，更乐观。她适应得很好，也从来没有放弃希望。” “我的第二个愿望...”程晚的语气却忽然变得苦涩。 梁屿琛猛地一顿，竟紧张得连手脚都僵硬。 更别说心跳，仿佛直直地沉入湖底。 停顿数秒，才听见她继续说道。 “梁屿琛，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并非抗拒的语气，甚至，有几分牵挂与依恋。 是他的错觉吗？ 可他的身体，比理性更难以抵抗她所带来的冲击。 他的眼眶，竟已微微濡湿。 “你倒好，可以天天看我的视频账号。” “别以为我是傻子，那个cwlg，一看就是你。” “别老给我的直播间送礼物呀，傻瓜，那么多钱，还不如直接给我呢，干嘛让平台赚差价啊。” 梁屿琛越听，脑子越混沌，可心跳却不可控地疯狂跳动。 “可是，只有你能见到我，我却看不到你。” “这一点都不公平。” “因为，我也很想你啊。” 那一刻，梁屿琛感觉整个世界像被揉搓之后，再度展开。 混混沌沌的一片，可每一个角落，都似乎种满鲜花。 “算了，”程晚努努嘴，将心里的委屈压下去，“第三个愿望，当时那个，不算数。” “我才不要梁屿琛离开我。”程晚笑了，脸颊上布满红云。 “我要他，永远都是我的。” 烟火在这一刻，绽放到最绚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