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
梅殷眼神悲戚。 方玉山溅射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青花儒衫。 那么鲜艳。 宛若鲜花朵朵盛开。 他缓缓弯下腰,拿起方玉山的长剑,对二儿子梅景福颔首道:“景福,拔剑罢。” 梅景福在颤抖。 他还年轻。 他原本是可以跑的,而且梅景福知道,就算他跑了,父亲梅殷也不会怪他,但是从生下来接受的教育束缚了他,让他没有彻底舍弃忠孝之心,所以他留下了。 明知是死,也要留下。 可梅景福终究是怕死的,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没有勇气拔剑,更没有勇气像方玉山一样,对这个世界潇洒的说几句话。 他颤抖如筛康。 当梅殷让他拔剑时,梅景福的内心充斥着对死亡的恐惧,从牙缝里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父……亲……孩儿……孩儿不……不……想……想……死。” 一旁的朱高煦一声长叹。 梅殷也是一声长叹,心软了,“景福,是为父选择错了,可惜事到如今,你我都没有回头路,你如果真不想死,为父便舍弃气节,苟活几日,去求朱棣。” 看向朱高煦。 朱高煦想了很久,才缓缓点头,“如果姑父想要这样,侄儿可以成全。” 大局已定。 一个梅景福改变不了天下大势。 但如果梅殷活着去见父皇,为了梅景福的生死而祈求父皇的话,这里面的意味很大:意味着当梅殷跪下的那一刹那,父皇靖难,便得到了建文旧臣的认同。 从今以后,父皇就是大明再无丝毫异议的正统天子! 意义无比重大。 梅景福脸色变了,嘴唇惨白而哆嗦。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父亲梅殷,将从一个忠臣于建文帝的骨鲠直臣,变成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从抢夺朱文圭开始到今日的所有事情,都变成笑谈。 父亲梅殷,将列名史书上,被后世亿万人耻笑。 而他梅景福,也会因此列名史书中,连那蜀后主刘禅都不如。 梅景福怕死。 但他自小耳濡目染,骨子里深处也有读书人的气质,有些事他可以接受,但有些事,哪怕是死,也不敢接受。 若是接受了,忠孝两字,他无一字沾边。 于是声音颤抖但坚决无比,“孩儿不敢,孩儿也不愿让父亲背负千栽骂名,成为后人茶话之间的笑谈资本。” 长剑出鞘。 然而他看着手中的长剑,却始终没有勇气自刎。 梅殷按住了梅景福的手,“别勉强自己。” 侧身,欲要对朱高煦说什么。 梅景福心中一急,挣脱梅殷的手,背转身,看向洛阳江水,身躯虽然颤抖如筛糠,但看滚滚滚江水的眸子,已坚逾精钢。 “二皇子殿下,请帮我一剑罢。” 梅殷叹气。 朱高煦暗暗惋惜。 得了,终究也算是平辈的兄弟,他能压住恐惧赴死,仅凭这一点,就值得尊重,虽然梅家反了父皇,但终究是皇亲国戚,给他们留点面子罢。 于是出剑。 一剑穿心。 梅景福捂着心口,在朱高煦抽剑之后倒下,身体犹在颤抖——那是临死之前,人类身体机能的本能反应。 至死,梅景福都没说出任何大义的话。 但不知道为何,相对于方玉山,朱高煦更尊重梅景福。 梅殷不敢看儿子的尸首。 握着方玉山的剑,伸手抚着上面的血,又抬头看着远处朱高煦旗帜鲜明的大明兵马,再看着远处三三两两的溃兵,一声长叹。 “梅殷之败,非战之罪,天不容我尔!” 横剑。 朱高煦将长剑归鞘,看着即将自刎的梅殷,眼神透着佩服,说道:“姑父,如果你早些时候放下成见,以你的能力,梅家将世袭荣国公,世代富贵,为何要走入歧途。” 梅殷沉默了一阵,盯着朱高煦,“你以为你父亲会放过我?” 朱高煦不解,“你从淮安归来,父皇可是处处礼待于你。” 梅殷哈哈长笑。 许久,收敛笑声,“礼待?” 让我老婆写血书劝降,这叫礼待?让锦衣卫日夜监视我,这叫礼待? 别人不知道,我梅殷还不知道他朱棣怎么想的? 道衍都想错了! 从始至终,朱棣就没想过要让自己善始善终,要不然以朱棣的才智,他会不知道那一封血书将自己推到了他的对立面? 但朱棣还是让宁国公主写了。 为什么? 因为朱棣的内心深处,就不想让自己好过,因为自己是太祖陛下最青睐的人,是被选出来辅佐朱允炆的重臣。 自己若是好好的活在永乐朝,那就说明太祖选的接班人没错。 太祖选了朱标,然后又选了朱允炆。 没选朱棣。 这岂非从侧面说明,他朱棣根本就不配当大明天子,他的靖难,就是一场谋逆——所以从靖难开始,从那一封劝降写书开始,梅殷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下场。 他之后做的一切,都只是博一线生机,赌一个万一而已。 可惜。 赌输了。 不是输给了朱高煦,也不是输给了朱棣,而是输给了朱高炽——梅殷真没想到,如此好的机会,朱高炽竟然没有趁机弄倒朱高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