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节
多半是老板娘的呕吐物。 曹秘书想开个音乐听一听,看能不能把从庄园沾染的沉沉死气驱散掉,他还没实际操作,手机上就来了个电话。 是他这个位置的前任打的,不算新鲜事,那位最近频频打,频繁到什么程度呢,他以前的恋人有患得患失有幻想症,总觉得他要出轨,一天恨不得打八百个电话。 那位呼叫他的频率,快赶上他的前恋人了。 曹秘书将车停靠在路边,接起已经响第二次的电话,那头还没问,他就主动说:“没有见到。” 周秘书挂了。 曹秘书推了推眼镜,他哪可能见得到老板娘。 在他的印象里,老板娘还是美艳不可方物的样子,爱笑,没有距离感,柔软又有韧劲地叫他曹秘书,身上很香,是那种老板准他人站在一边闻的香味。 不准他人闻的,他就不清楚了。 关于老板娘的病容,费莱尔都没见过。 庄园里 陈子轻在阳台调高的摇椅里躺着,他的脸白到近乎透明,浑身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这个色度。 柏为鹤给他剪手指甲。 陈子轻感觉自己等不到天气变暖,但他等到了,现在气温就在上升,好像一天一个样。他舔舔嘴上的药汁:“我昨晚梦到以前了。” 柏为鹤挑眉:“初见的时候?” 陈子轻神秘兮兮:“我不是止婚宴那会儿,我指的是更早。” “会所。” 陈子轻惊愕不已:“你注意到我了啊?” 当时柏为鹤就扫了他一眼。 柏为鹤放下指甲剪,握住太太的指尖摩挲:“大厅上下那么多人,只有你盯着我左耳的助听器。” 陈子轻撇嘴:“那倒是。” 他的视线落在柏为鹤深刻的眉骨上面,突发好奇:“你昨晚有没有做什么梦?” 柏为鹤沉吟一瞬:“好像没做梦。” 陈子轻动了动被摩挲的手,柏为鹤的眼下没有青影,睡觉质量似乎不受他的病情影响。 “你陪我进去睡会儿吧。”陈子轻忍不住地困顿疲乏。 柏为鹤拢了拢他身上的毯子,将他从摇椅上抱起来,抱进卧室。 抱一次,轻一次。 陈子轻躺到床上,意识很快就好似分裂成了雪花点,他迷迷糊糊地说:“刚刚是曹秘书吧,怎么又没有上来……” 柏为鹤吻他眉心:“下次。” 身边人已经陷入沉睡,柏为鹤却不行,他只能借助药物。 一产生抗药性就必须更换,他必须确保能顺利进入睡眠状态,这样次日才能有个好状态,不让太太担忧不安。 柏为鹤咀嚼着口中的药片,太阳穴躁动地乱跳,前几天才换的药,又没用了。他把药瓶扔进抽屉上锁,侧身去抱太太。 不曾想,他的太太这次对他用了点小心机,根本没有睡过去,睫毛还在轻轻地抖着。 太太已经发现他在吃药了,却没有醒来跟他对质,没有让他难堪。 那他便装作没有察觉。 . 曹秘书忙到很晚下班回公寓,下午给他打电话的那位又找他。 某个偏远的分部还真是清闲,这么有时间。 周秘书明知故问:“才下班啊?” 曹秘书倒了杯水喝下去,不答反问道:“我不是说了没见到吗?” “哦哟,我们曹秘书好大的官威。”周秘书文质彬彬道,“跟我说话都冲成这样,我不走,你能坐上我那位置?柏总一秘的位置带来的影响力是我多年起来辛辛苦苦攒的,你倒好,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一点都不感恩,我今天只给你打了两个电话,你就不耐烦了。” 曹秘书:“……” “抱歉,周秘书,是我语气中了,我熬了半个通宵,脾气难免急躁,望理解。” “那曹秘书也理解理解我。”周秘书远在鸟不拉屎的小国,住着空荡荡的大别墅逗猫,“哎,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感受,曹秘书能懂吗?” 曹秘书:“懂。周秘书心系老板娘的病况。” 周秘书叹息:“老板娘跟老板是绑一块儿的,让月老的红线绑死了。” 曹秘书坐到客厅的按摩椅上,让酸痛紧绷的肩周舒缓些。周秘书从总部的一秘变成了一个分部的总经理,那总部是他去了以后才开始捯饬整理的,可想而知他的工作量有多大,所以他表面升职,实则降职。 以曹秘书对老板的了解,他爱才重才,遣走得力干将八成不是公事。 电话是猫叫声,曹秘书慎重地提议:“不如你先回来,找个合适的机会去庄园看看。” “我被发配边疆了。”周秘书说笑,“老板不发话,我可不敢回,我私自回去这叫忤逆谋反。” 曹秘书心想,老板娘怕是活不过这个春天,时间不多了,周秘书在那之前不可能等得到老板的诏书。 哪知道,周秘书回来了。 因为老板娘在一次胃口不错的进食以后,感叹了一句,好久没见周秘书了。 周秘书落地机场,费莱尔来接他,二人一道前往庄园。 “我饭都没吃。”周秘书风尘仆仆。 “就跟谁吃了一样。”费莱尔开着车,“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那不止一顿。”周秘书轻啧,“昨儿开始就没吃过东西了,近乡情怯啊。” 费莱尔懒得理会。 “车里怎么没有你甜心的味道。”周秘书拨了拨头发,“又偏光你的钱跑了?我说,你是不是要去庙里烧香……” 费莱尔云淡风轻:“我准备结婚了。” 周秘书讶异:“没想到你也会有被套牢的一天,看来是遇到真爱了。” 转而就严肃地问道:“时间定了吗,不是最近吧,最近不合适,这个月下个月都不合适。” 费莱尔扯唇一笑:“我又不需要守丧。” 周秘书皱眉,不再言语。 . 到了庄园,曹秘书也在,他们三人都见到了老板娘。 曹秘书不知道周费两人的想法,反正老板娘的情况比他预料得要轻,跟他们聊天期间的精气神很不错。 老板始终坐在一旁,不打断不阻止,凝望老板娘的目光令人动容。 曹秘书很多年以后回想老板娘没呼吸那晚,仍然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让自己勉强平静,并且难以和别人倾诉,他描述不出来。 那个晚上的一切可以用山河倾斜鬼斧神工来诠释。 端午节,他们几个来陪老板跟老板娘吃饭,老板娘摸着老板领带夹的手垂了下去。 老板神态不变地放下碗勺,他打电话叫来隔壁楼里的一队医护人员,那群医学界的领军人物再三检查老板娘的身体,确定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偌大的餐厅瞬间变成一个狭小的罐子,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对方脸上眼里的表情,空间太逼仄,他们呼吸得越大声,呼吸得越快,窒息缺氧的感觉就越重。 “柏总,节哀。” 曹秘书不记得当时是谁先开的头,后来大家都说这句话,都在重复。 除此以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能说什么。 老板垂眸站立片刻,他拢住老板娘的手,将那枚还带着体温的领带夹拿出来,别在自己的领带上面,若无其事地开口:“都出去。” 于是所有人快速离开。 月黑风高,曹秘书和医护人员打了招呼,听见周秘书说:“老板娘走了。” 曹秘书摘下眼镜拿在手里,悲痛地喘了一口气:“不是突发情况,我们跟老板都早有心里准备。况且,生老病死是常态,是自然规律,谁都不能避免,谁都会走到那一个点上。”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多见几次就麻木了。” 费莱尔下着台阶,以他的职业和阅历,说这种话可信度极高,他说完就从台阶上摔了下去。 周秘书去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曹秘书还没想要先搀哪个,就也瘫坐了下去。 他们三个在台阶下面趴坐了不知是两分钟,五分钟,还是一分钟,楼里就爆出枪声。 那个时候曹秘书的四肢都不协调了,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和周费二人往楼里跑,只有他顾得上通知没走远的医护人员。 然而所有人仓皇进楼,默契地飞奔到三楼卧室,所见的并不是殉情画面。 那个停止呼吸宣告死亡的老板娘竟然跪趴在老板腿间,双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衣。 老板身旁的桌上有一把枪,枪口边的五指僵硬地蜷出握东西的形状,他的下颚鲜血淋漓,子弹本该打穿,一击毙命。 老板娘在大声惊哭,老板弓着腰把瘫软的他捞进怀中,满是血腥的脑袋埋进他的脖颈里面,先是冰冷的唇紧贴他一下一下鼓跳的动脉,再是牙齿陷进温柔的皮肉里。 整个人都在剧烈地抖着。 卧室一时之间只有难以言明的压抑哽咽。 …… 没人揣摩柏为鹤此时此刻的心境,是失而复得的狂喜,还是让自己死在幻境里的麻痹自我,陈子轻的脖子里砸落下来湿热液体,一滴接一滴。 柏为鹤哭了。 陈子轻本能地抱紧柏为鹤,他死后发觉自己没被传送走,这意味着的东西太明显了。 病发的这段时间,陈子轻不敢透露第二条命相关让柏为鹤抱有希望,甚至都不敢表露出一丁点其他可能被柏为鹤察觉,就是认定他的死是感情线的终点。 原来他死了,感情线的终点没有到,远远没到。 原来他的死不是结局,不会一死就被传送去下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