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郁白便蓦地弯了弯眼睛。 那些无限循环的时空里,在某些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的异想天开过于离谱,为此会很有礼貌地征求一下同伴的意愿。 “小谢,你想去北极吗?不坐私人飞机,只用已有的交通方式,试试看22个小时后能不能到北极。” “好。”小谢总是答应后才提出疑问,“为什么是22个小时?” 郁白会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然后在下一次循环里提出新的邀请。 “小谢,你知道吗,这个被法律规定的世界其实还有不为人知的黑暗面,那里有另一套规则,很危险,但也会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经历,我想去体验一下。”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在注定会重启的循环世界里,郁白就真的去做了各种各样的事,无需考虑后果,不必忧虑未来。 可是这次并非循环,不是仅有他一人拥有记忆,也不知道未来会流向何方。 却更不是那个他曾经漠不关心、躲避着种种人际联结的现实世界。 所以郁白格外犹豫。 在这个仿佛无尽的长夏里,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站在遮蔽了风雨也挡住了太阳的漫长黑色屋檐下,踌躇着该不该往前走去。 这一刻,有人告诉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那个人总是这样回答他,无论在哪个时空。 ……哦,不是人。 何西懵懵懂懂地听着两人如哑谜般的对话。 然后,她看见棕色头发的大哥哥忽然笑了起来。 屋里的暖黄灯光流进他浅淡的眼瞳里。 他向她伸出了手,轻声问:“你想跟我们走吗?” 何西几乎有一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什么?” 白皙的掌心就在触手可及的前方,大哥哥声音柔和地说:“在你父亲醒来前,跟我们走,至少在今天,你是安全的,我们会保护你。” 他还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所以只能保证今天的小女孩不必活在如影随形的恐惧里。 他也还没有想到能彻底解决小女孩困境、一劳永逸的好办法,但这不是可以因此就选择逃避的时刻。 先往前走再说。 郁白耐心地解释完,又问了她一遍:“你想离开这里吗?” 小女孩不假思索地应道:“我想!” 她听懂了郁白的话,稚嫩的面孔上浮现出少有的惊喜之色。 但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却并没有直接握上就在眼前的援手。 小女孩忐忑地问:“我可不可以先问一个问题?” “可以。”郁白有点惊讶,尽量让语气更柔和,“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他看见小女孩悄悄深呼吸,似乎鼓足了勇气,又带一点害怕他生气的赧然。 她问:“我能自己决定什么时候离开……离开你们吗?” 郁白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 在拥有绝对权力的父亲那里,年幼的她从来都不能决定这一点。 于是郁白笑起来,将原本舒展的掌心握了起来,只留微微曲起的小拇指。 “至少在我们身边,你是自由的。” “我向你保证。”他认真地承诺,“我们拉勾。” 第041章 异时07 浅棕瞳孔映出的寂静世界里,模样瘦弱的小女孩得到了语气真挚的承诺后,垂在身侧轻轻颤抖的手指,终于抬了起来。 她郑重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跟眼前笑起来很好看的大哥哥拉了拉勾。 与此同时,她的目光怯生生地望向屋子里的大人们,主动道:“我……我叫何西。” 其实他们已经从郁白那里提前知道了她的名字。 不过除了郁白,还没人知道是哪个xi。 “很好听!”严璟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夸奖她,顺便提问,“是何夕?何希?还是何溪?” 小女孩一头雾水地听他连着念了三遍自己的名字,但仍很认真地应他:“哎,哎,哎。” “……”袁玉行低着头,正偷偷擦自己老泪纵横的眼角,闻言顿时一脸无语,“你还真是傻大个!就知道哭!” 严璟仍未反应过来:“我问问人家的名字是哪个字而已,袁叔叔你为什么又骂我!说得好像你没哭一样!” “那是因为小姑娘招人心疼,我老头子哭一下怎么了,你个蠢蛋也不想想你是怎么问的,人家怎么可能听得懂你在问什么——” 郁白是第二次听到这段鸡同鸭讲的呼唤与应答了,忍不住笑起来,替满脸茫然的何西回答。 “是西瓜的西。” 他说着,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在最开始那天,他和严璟循着自家墙里疑似小女孩发出的凄切哭声,一路追上了天台,却发现一个瑜伽球那么大的西瓜,后来,在不慎敲开的清甜瓜肉,与随之而来的一系列奇异事件里,他渐渐忘了要探寻哭声的来历。 那时的他从未想过,后来的自己会主动去帮助楼下那个饱受家暴折磨的小女孩何西,因为在做了隔音之后,不管墙里有什么噪音,都影响不到他了。 而这两件事,其实就发生在同一个夜晚。 在现实世界里,是九天前。 在这个时空里,恰是此刻。 今晚的何西原本注定要被父亲殴打,然后偷偷地躲进黑乎乎的墙里哭泣,因此吵到了楼上那个闷头在家赶稿的三流杂志写手。 郁白有些恍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女孩,她的脸上有未痊愈的旧伤,可起码在今夜,没有再添上触目惊心的新鲜伤痕。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没有超自然能力、成天想着独善其身的普通人类。 但至少在此时,他好像真的拯救了一下世界。 属于一个小女孩的世界。 就像很多年前,也在一瞬间拯救了许多个小小世界的父亲一样。 骑着电动车冲向肇事轿车,使得人群免于撞击的父亲,在舍弃生命拯救世界的那一刻里,究竟在想什么呢? 可惜被独自留在人间的他,大概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答案了。 郁白笑着和小女孩拉完勾,起身,目光下意识地望向身后的男人。 “小谢。”他又很熟练地叫他,“拜托你一件事。” “好。”谢无昉应声道,“是什么?” 郁白就把刚做完自我介绍的小女孩,轻轻推到他面前:“帮我在外面照看一下小朋友,我们很快就出来。” 他以眼神向后示意:“离开之前,还得处理一下这里。” 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仍瘫软在地,嘴里隐约发出嗬嗬的声音,看上去快要从昏厥中醒来了。 郁白是要带走何西,但冷静下来后,他没打算要一声不吭地离开。 他可不想再被警察追一次。 得跟这个人渣父亲先沟通一下。 至于怎么沟通…… 不适合让小朋友看见。 非人类最好也别看。 毕竟,他不想抹黑人类的形象。 谢无昉看了一眼何西,微微颔首:“我在外面等你。” 屋里的严璟说:“对哦,我们是要直接带走何西吗?他爸会不会报警啊?” 袁玉行想到了什么:“小白,你不会是想让傻大个再……” 郁白没有回答他们,而是对站在谢无昉身边的何西轻声说:“一会儿见。” 何西睁大眼睛点点头。 熟悉的家门便在面前关上了。 声控灯随之亮起,夜晚光线昏暗的楼道里,只剩下她和…… 和蓝色眼睛的神。 与神独处的她有点紧张,手指不安地搅动着。 隔音效果一般的家门里传出隐约的说话声,听不分明,但并不激烈,也没有传出什么很响的动静。 何西有点诧异,不禁喃喃道:“爸爸没有在挨打吗……” 她跟自称老头的小朋友一样,以为棕色头发的大哥哥,会让一身肌肉的大哥哥再打她爸爸一顿,打到他不敢报警为止。 身边却没有传来回应。 声控灯悄然熄灭。 静静蔓延的黑暗里,神明闭口不言。 何西小心翼翼地仰头望过去。 她个子太矮,看得很吃力,楼道里又只剩黯淡月色,无法完整看清楚男人脸上的神情,只能窥见那有些遥远的一抹蓝。 站在此刻黑漆漆的楼道里,何西无端地想起图画书上的森林。 幽静、神秘的森林,仿佛无边无际,占据了整片天地,郁郁葱葱的美丽林木间,偶尔飞掠过一两只明亮的萤火虫。 蓝色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