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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

    陈兆娥躲在一间小小的公寓里,每次听到开门声,她总是很紧张。她遵照韩秋肃的话,躲到确认来的不是陌生人,才小心翼翼从房间里出来。

    韩秋肃把手里的袋子摊在茶几上,“我没给女生易容过,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没事,我知道澜姐的意思。”陈兆娥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韩哥……麻烦你了……你看上去很累,真的不好意思。”

    “没事。”

    袋子里装了许多化妆品和染发剂,还有些许不起眼的普通衣物。陈兆娥翻找了一会儿,把自己需要的拿出来放在一边。

    “要帮忙吗?”

    “不用。”陈兆娥说完又迟疑了,她摸摸自己的长发,眼里有些难过和不舍。

    但她还是把头发扎成低马尾,然后把剪刀递给韩秋肃,“韩哥,拜托你。”

    韩秋肃想起多年前与姐妹俩相遇,她们非常漂亮,五官精致。他习惯了一段时间才得以轻易区分两人。姐姐的眼神比妹妹坚定许多,而两人相处时,妹妹非常依赖姐姐。

    他利落地剪下那条马尾。

    陈兆娥有点伤心,她把那条长长的马尾攥在手里,努力着不掉眼泪,“……我真是没用……姐姐为了我什么都愿意牺牲,我连剪掉长发都要哭。”

    韩秋肃把剪刀放回桌上,在她身旁坐下,“她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很爱她。我和她留一样长的头发,染一样的颜色,化一样的妆。我喜欢跟她一模一样,我喜欢永远像小时候那样做她的跟屁虫,我喜欢别人完全分不出我们两人。”她哽咽了一下,“我只是永远不会像她那么坚强。”

    “你不需要。她一直在保护你。这不见得是坏事。”

    陈兆娥擦掉眼泪,拆开一包染发剂,“澜姐也这么说过,她说什么……有兄弟姐妹的人会比较什么的……想要与众不同……我记不得了……澜姐每次说的话都让我觉得她好厉害,我听不太懂,也记不住。不过她说过我很不一样,我愿意完完全全与姐姐一样。因为我不想长大,不想承担任何责任,永远想躲在姐姐给我搭的那个最安全的帐篷里。”

    她戴好手套,倒染发剂的手有点发抖,“她说我该长大了,这样我姐姐不会那么累……”

    她止不住啜泣起来,“我好傻……我现在才懂她的意思……”

    “我帮你。”韩秋肃接过梳子,帮她把染发剂梳在头发上。

    “谢谢,”陈兆娥镇定了许多,“我以后会努力靠自己的,是时候长大了……我来吧,我感觉好多了。”

    韩秋肃把梳子还给她,“不论怎样我都会帮你。”

    陈兆娥抓着头发,诚恳道,“我没想麻烦你的,我们欠你这么多人情,还要你帮这么大的忙,真的不好意思……”

    “没事,”韩秋肃顿了顿,“我知道你姐姐……她的事我不会不管。”

    陈兆娥透过她杂乱的刘海认真看着韩秋肃,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韩哥,你……你知道……我姐姐一直喜欢你吗?”

    韩秋肃并不惊讶,他黑色的眼眸里有复杂的神色。他没有回答并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来,以至于不显得轻视。

    “我一直劝她,劝她告诉你。”陈兆娥把刘海拨开,“她一提到你,眼里就会闪闪发着光。可是她不敢。我曾经想不通她还有什么是不敢的。或许她真的太喜欢你了。”

    韩秋肃的脑海中浮现出几年前的画面,他轻车熟路翻进某个中亚小国的外交官员下榻的酒店,不费吹灰之力完成他的任务。

    床上却跳起一个惊恐的少女,她仓皇起身,连带着散乱的头发都莫名美得惊艳。她的瞳孔几乎要因为惊慌而呈现出微微的褐色。

    这种情况原是不需多想的,把她变成一具尸体是杀手们的惯例。韩秋肃只犹豫了一秒,就把枪口对准了她的眉心。

    “求求你!”陈兆玉喊道,“你还有个妹妹要照顾!求你不要杀我!”

    她的声线没有她的模样这样少女,声音也相对镇静。门口的保镖开始砸门,韩秋肃没有多想,他在扣动扳机与离开之间选择了后者。

    这瞬间的选择太过短促,细想起来根本没有任何理由。

    他把少女卷进床单里,少女轻得如若无物。他轻易就带着她全身而退。

    出于安全考虑,他扣留了她几日。他查她的背景,横眉竖目审了她一天才给她松绑。

    陈兆玉倒是很开心,那几天的相处是难得的自由与愉快,连韩秋肃审讯式的逼问都没有让她害怕。

    不论他面目如何狰狞,她都能开开心心举着锅铲做饭。两人渐渐熟悉,陈兆玉便把妹妹接了过来。

    韩秋肃怜悯她们的遭遇,于是将她们安置在泊都,但其余的,他帮不了更多。

    “韩哥,我没有其他意思。”陈兆娥见他长久不语,小心翼翼道,“我只是觉得,姐姐已经走了……我想让你知道她的感情,但不想你有任何的愧疚。”

    “我知道,”韩秋肃喝了一大口水,忽然语塞,“我只是……”

    他记得那几天,他多么阴鸷的神情都压不住陈兆玉脸上的开心。

    陈兆玉对他表达的最多的是感谢。直到有一天,她说她不知道自己能给什么,便只是褪去了所有衣衫,站在他面前。

    窗外浅浅的月光照在她身上,散着似有若无的光。

    韩秋肃微微蹙眉,尴尬地别过眼,拿起被扔在沙发上的薄薄丝绸衬衣,想替她遮住。

    陈兆玉拉住衬衫,随后温柔地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指缓缓从他的臂膀游到他的胸膛,轻柔如同吹过的微风。显然她很熟练,可是毫无轻蔑。

    她的唇在他唇上轻轻一点。她身上的香气出乎意料地毫不艳俗,清冽得如同这月光。

    “你不用这样。”

    “我想谢谢你。”

    “你不欠我。”

    陈兆玉眼中的神采略略一暗,但很快那层妖娆的美丽又回来了。她贴近他的身体,主动温柔地吻他。

    她感觉得出他的犹豫,主动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很快,她感受到了他的回应。陈兆玉微微笑起来,喃喃道,“我很想欠你……”

    韩秋肃没有留意,他同她一并倒进沙发。

    他们后来见过几次,韩秋肃不定时确认姐妹俩安好,其余的他不多问。陈兆玉见到他时总是开心,可也总有淡淡的五味杂陈的神色。

    “我们没奢求感情的。”陈兆娥看着他幽幽地说,“韩哥,我只求你,不要因为我们做的是皮肉生意就误解我姐姐对你的感情。她对你的感情很简单,很真挚。”

    韩秋肃的愧疚无声得强烈起来。

    陈兆娥摆弄着头发,她把头发染回黑色,让自己看起来尽量普通。

    “我以前还为我姐觉得不值……可是,见到澜姐以后,怎么都服气了。”她叹气,“聪明漂亮,身家清白,天之骄女。我姐怎么跟她比啊,你当然会选澜姐这样的……”

    韩秋肃眯了眯眼,“你怎么知道?”

    “我活这么大,什么都不会,”陈兆娥微笑,“只会看男女之间的情事了。你们互相的眼神才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

    “你们姐妹俩跟她比,才是真的单纯没心机。”韩秋肃不愿谈这个话题,准备起身离开,“她把你卖了你还夸她。”

    陈兆娥好奇地偏头,“她做了什么让你这么生气啊?又爱又恨得,藏都藏不住。”

    “你为什么心甘情愿跟着她?”

    “我挺喜欢澜姐的,其实她很照顾我们。跟着她的日子比以前不知道好过多少倍。”陈兆娥老实说,“但我姐不太喜欢她,也不能完全信任她。我理解,我姐和澜姐的性格其实很像,聪明能力强,很坚强,狠得下心,倔强但依然长袖善舞。所以我看澜姐总觉得在看我的亲姐姐,凡是跟我姐姐像的人,我都喜欢。我姐可能气不过吧,毕竟只是因为出身不同,境遇就相差这么多……”

    她悲伤许多,“我也替我姐不值。我这种废物这样活就算了,我姐明明可以活得更好……”

    她的话让韩秋肃猛然间晃神,他随后说道,“别多想了,早点休息。”

    “你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我已经安排好了人,很快可以送你出国。”韩秋肃检查储存的食物,“这些够吃了。我下周直接来接你。”

    “谢谢你,韩哥。别为我的话生气,澜姐真的很好。虽然以后可能见不到你了,但我永远都希望你开心。”

    韩秋肃轻轻揽住她,与她道别。

    接下来的一周,陈兆娥不敢出门,她依赖于公寓里储藏着的食物和水过活。期间韩秋肃联系过她一次,说会在周三晚上十点来接她。

    周三傍晚,她听到开门声时有点惊讶,她以为自己足不出户导致时间概念模糊。她看了眼时间,才下午五点。

    或许计划有改变。她这么想着,推开房门轻手轻脚朝门口走去。

    公寓里依旧极其安静,安静地如同没有人进来。可是那声开门声如此清晰,她不会听错的……

    陈兆娥犹豫了一下,小声唤,“韩哥?”

    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他厚实的臂膀挡住了照进来的斜阳。他的板寸头发带着些许灰色,神情里带着天生的凶狠。

    陈兆娥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就感到自己瞬间喘不过气。

    整个世界颠覆过来,先是蒙上了一层灰色,她的视觉里残留了一层夕阳的影子。一切都黑暗了。

    通缉令

    周四上午,祝笛澜上完一节小课,与其他几位助教一起去食堂吃午饭。氛围很轻松,食堂的电视机播放着午间新闻,她并没有关注,直到身边的人轻轻发出一声“喔,好可怕”的感叹,她才抬起头,却怔得完全回不过神。

    电视上播放着韩秋肃的通缉令。

    新闻说泊都郊区的老旧公寓里传来争吵,邻居报警,警察到场后发现一具女尸。通过监控很快查到了韩秋肃。

    而韩秋肃曾经的军队背景导致这份通缉令的等级极高,各大电视台已经开始循环播放他从现场离开的监控录像和通缉令。

    韩秋肃的清晰证件照、真名、身高、背景统统精准播出。祝笛澜瞬间就清楚了,单凭警署是查不到这些的。

    “祝老师……你还好吗?”

    “啊,没事。”祝笛澜这才回过神来,她被这新闻久久冲击着,连如何掩饰都忘记。

    她敷衍过去,低头不语。身旁的学生老师纷纷开始讨论这可怕的凶杀案。

    她飞速找了个理由抽身,躲到偏僻的角落里去。她花了半分钟的时间让自己镇定下来,随后迅速拨通凌顾宸的电话。

    凌顾宸的手机在台球桌边不停震动,那声音过分得急促,让人心焦。他冷漠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管。五分钟里,手机没有停止震动。

    覃沁终于忍不住,瞥了眼手机上的号码。他知道祝笛澜多么着急焦虑,她不是沉不住气的人,但是现在这种行为根本就是火上浇油。

    他知道凌顾宸现在的神情下隐藏的怒火,因而只得装作不在乎地开无关痛痒的玩笑,“要不你问问?或许是其他事。”

    凌顾宸没有显露出丝毫的兴趣。

    电话终于停止了震动。覃沁轻笑,心想这心急火燎的丫头片子终于冷静一些了。

    可很快,他裤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你看,你不理她,她就骚扰我。”

    他还没来得及接通电话,手机就被凌顾宸拿走。他把手机扔到一旁。

    覃沁无奈,“我劝劝她。”

    “有什么话,叫她自己来说。”凌顾宸冷冷道。

    祝笛澜联系不上任何人,她的焦虑有增无减,跑出校门,焦躁地拦了一部的士。

    她几乎是仓皇地跑进半山别墅的台球室,大概有四五个人聚在一起。祝笛澜此刻才感到自己需要控制情绪,她理了理刘海,故作镇定地朝凌顾宸走去。

    她再怎么着急也不能当着一众保镖们失控,这不论对她,还是对凌顾宸来说都是很难看的场面。

    凌顾宸却当她是隐身。这让场面愈加尴尬,因为除了他,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她,似乎等她开口。

    宋临已拿着球杆俯下身,却迟迟不动,因为他与其他人一样看着两人。

    这场面让祝笛澜不安也不悦,她调整神色,掩盖先前的焦虑,努力让自己显得冷漠。

    “顾宸,我想跟你谈谈……”

    “有事就在这里说。”凌顾宸用他惯常的冷漠语调崩出几个字。他不看她,反而瞪了宋临一眼。

    宋临赶忙转移视线,关注在他面前的球上。果不其然,他打偏了。宋临起身,耸耸肩。

    祝笛澜还想轻声说句什么,凌顾宸却走到了球桌另一头,俯下身,打出了十分漂亮的一杆。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不真实的笑意,宋临呵呵笑起来,干巴巴地鼓了两下掌。但这冰窖一样的氛围没有一点缓解,他只好悻悻作罢。

    邓会泽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着众人,祝笛澜带来的尴尬氛围让他没有加入宋临的马屁行为。他甚至没有继续先前的闲聊,尽管凌顾宸仿佛在示意他忽略祝笛澜。

    祝笛澜着急又无奈。她知道现在绝不是个惹毛凌顾宸的好时候,而且他显然做好了随时发火的准备。

    她对他如此熟悉,换作平时,她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但此刻,她实在等不得了。

    她不安地绞着手,完全找不到说话的时机。凌顾宸连进了几杆,他经过她身边时,祝笛澜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她简直走投无路。

    纵然覃沁再怎么喜欢逗弄她,也终于觉得不忍了。他无奈地抚了抚前额,示意邓会泽带着其他人离开。邓会泽借口要抽烟,把另外两人都拉走了。

    宋临正想把杆放下跟着出去,凌顾宸冷冷地说,“轮到你了。”

    宋临只好回到球桌前,看似擦拭球杆,其实一直看着对面两人。

    “顾宸……”祝笛澜追着他绕了半圈,凌顾宸才愿意站定,“你……何必……”

    当她终于可以开口,却忽然无力。她知道自己没理由指责他,所有的话都只是激怒。

    凌顾宸冷冷看着她。

    祝笛澜头皮发麻,她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可怜些,“我以为你不会再找他麻烦了……你何必忽然这样……”

    “什么时候我做事还要顾及你的感受?”

    一句话就噎地祝笛澜半晌不知如何回应。她的指尖不自觉地颤抖,她控制自己不要歇斯底里,“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不要这样报复我。”

    “你以为我怎么查到他的行踪?要不是你自以为聪明,私下帮他,我有这么顺利把他的通缉令贴遍全泊都?”

    “就是因为你不相信我我才总是没得选。”祝笛澜伤心地有些哽咽,“这事跟他没有关系,你何必搭上一个无辜女孩的性命去陷害他……”

    “不要在我面前哭!你什么时候关心起人命来了?我还不了解你吗?”

    覃沁双手抱胸,看着两人争执。这种时候他总是不多话,但他一直很担心祝笛澜。

    祝笛澜眼里盈盈积起眼泪来,“你放过他!把那些通缉令撤下来。”

    “我说了不许哭!”

    她的眼泪让他愈发恼火,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他恼火她又为了别人流泪,也恼火自己不知为何很容易因为她的眼泪心软。他要制止这件事。

    他的怒喝让祝笛澜猛地一震,她不敢掉眼泪,可伤心也藏不住。“你究竟要怎样才肯……”

    “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你不许哭也不许再跟我提这件事!”

    那些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好像冻在她的眼中,变得寒冷,变得如同针芒般刺人。她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只是转身想快点离开。

    凌顾宸忽然用手里的球杆把她圈起来,把她拉回自己胸前。球杆顶在她的后腰与盆骨之间,他不过稍一用力,祝笛澜就疼得尖叫了一声。

    她下意识地往前倾,抓住了他的衬衫。凌顾宸丝毫没有减轻力道,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嘛?”

    不过几秒,祝笛澜就知道自己身上应该多了一片淤青。他们如此擅长刑讯,对付她如同捉小鸡。

    祝笛澜咬牙不让自己哭喊出声。她倒在凌顾宸怀里,却只想挣脱。她紧紧攥住他的衬衫,抬头对上他眼里熔岩般的怒火。

    “我告诉你。在我杀了他之前,你一步都别想出这个别墅。”

    凌顾宸把她推向球桌,她连同球杆重重撞在球桌上,球杆猛地断成两半。

    凌顾宸一愣,他手臂上的青筋还因为愤怒而可怖地跳动着。覃沁还未来得及制止,祝笛澜就摔在地上。

    断掉的两头露出尖利的木片。

    覃沁仿佛害怕凌顾宸会一怒之下再拿这充满杀伤力的半截球杆戳她,迅速夺过,紧紧攥在手里,低声说,“你疯了?冷静点。”

    宋临扔掉球杆,箭步过去抓住祝笛澜的手臂想把她扶起来。祝笛澜疼得脸色惨白,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这一幕凌顾宸也没有料到,他脑海中的怒火还未熄灭,因而一时理不清思绪。

    “出去。”覃沁坚定地说。

    凌顾宸犹豫地抿抿嘴,最终屈服快步离开。

    覃沁把球杆扔到一边,跪着把祝笛澜揽到自己怀里。她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过了许久才趴在他怀里闷闷地哭。

    覃沁粗略检查她身上没有因为那半截球杆而被戳出血,他舒了口气,嘱咐宋临去拿点药,便把祝笛澜抱回房间。

    “我真是服了你了。一天天的,不知道想什么。”覃沁一边抱怨一边把她放到床上。

    骨头有一种断裂般的疼痛。她咬住下唇,拼命掉眼泪。

    “没事,就是淤青。”

    “我坐不起来……我怕我不能走……”

    “哪会,”覃沁知道没这么严重,但看到她害怕得哭成个泪人,也不得不收起打趣的神情,“那就趴着,乖。过会儿就好了。”

    “我真的动不了……”

    “别怕,你先趴着。”覃沁拿过枕头,“如果真的严重我会陪你去医院的,好吗?”

    祝笛澜死死抱住枕头止不住地闷声大哭。覃沁宠溺地摸着她的头,由着她哭了一会儿,“你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祝笛澜惨兮兮地啜泣两声,无助地说,“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我总得帮他……”

    “妹儿啊,你就听哥的行不行?”覃沁无可奈何,“别折腾了。”

    “……我做不到……”

    “啧,话再难听我都要说了。”覃沁干脆坐到地上,“你儿子要是没出事,你非要跟他站一边就算了。现在你跟他之间没有孩子了,少了多少无谓的纠缠,你更加没必要为了他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

    祝笛澜蜷起身子,眼泪掉得更凶。

    “好了我不说了。”覃沁心疼地拍拍她的背。

    “你只会敷衍我。你就不能真的帮我一次?”

    “我就知道,”覃沁单手托腮,“你对我就会用这一招,哭一哭你的儿子,哭一哭我的生母,我就心疼了,答应帮你了,是不是?”

    祝笛澜发狠抓住他的衬衫领口,“你帮不帮我?”

    “我要是能帮……”覃沁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可惜这事轮不到我。不过你要是胆大到敢去勒罗安的领口,那你就可以再为韩秋肃垂死挣扎一回。”

    祝笛澜不满地瞪了他一会儿,作罢地松手,把头埋回枕头里,许久没有出声。覃沁微笑着拍拍她表示安慰。

    祝笛澜很绝望,跟覃沁吵、跟凌顾宸吵总是可以勉强为之的,只要她把握好度。可如果跟罗安横,只怕她没说两句话脖子就被扭断了。

    她气郁地拍打枕头。

    覃沁离开后,她冲了个澡,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身体右侧大片的红肿,这些红肿好似漫上她的双眼和两颊。她叹气,用冷水扑了扑眼睛。她走得极慢,几乎有点一瘸一拐的架势。

    “你要是有一次长点记性,就不至于变成这样。”凌顾宸看到她从浴室出来,便把手里的杂志合上,放到一边。

    祝笛澜靠着墙,许久不言语。

    凌顾宸知道她故意在僵持,他尽力让自己听起来没有怒意,“过来。”

    祝笛澜走了两步,便停下,手扶着五斗柜。她觉得自己如此缓慢地移动过去实在是难看至极,如同在认输,如同告诉他,两人不过吵了一架,而她却脆弱地连路都走不好了。

    她冷淡地开口,“我经不起打了,你要骂就骂吧。”

    这话让凌顾宸脸上有点挂不住,他走到她面前,没什么感情地说,“我没打你。”

    祝笛澜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嘴硬道,“那就算我自己摔的。”

    “是意外,我不打女人。”

    祝笛澜流露出略微的不服气,“那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她还没说完,手臂就被凌顾宸抓住。祝笛澜害怕地一躲,瞬间噤声。

    “怕就不要跟我顶嘴。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

    “我拿了药水过来,如果不严重,你就自己涂。”

    祝笛澜看着他,觉得心脏有一部分好像被灼烧了。她倔强地甩开他的手,刚走两步却有点踉跄。

    凌顾宸不由分说环住她的腰,让她坐到沙发上。他的神情依旧冷漠,动作却轻柔许多。

    “有出血吗?”他拿过药水,低声问。

    祝笛澜蹙着眉,她看了他许久,鼓起勇气准备开口。

    “我不是来听你跟我吵架或者提条件的。”凌顾宸抢先说道,“我来确认你没事,你再跟我提那个人的名字试试。”

    祝笛澜瞬间气闷地拉了拉外套。

    “还是你要说其他的?”

    祝笛澜不看他,只是不满地双手抱胸。凌顾宸也颇感郁闷,他把药水瓶放回桌上。

    房间门被打开,孟莉莉跑进来,还未开口就掉起眼泪,“顾宸,你在这里……”

    凌顾宸不用猜都知道是什么事,他一刻都不想多留。

    孟莉莉见他要走,赶忙抓住他的手臂,哽咽着说,“我知道这与你有关系……求求你,顾宸……求求你,你别这样对秋肃……”

    凌顾宸只觉耐心被消耗殆尽。连着两个女人对他哭,哭求同一件事,他连听的兴趣都没有。

    “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真的求求你,不要把他逼上绝路……”

    凌顾宸想甩手,可又怕伤到她。他不耐地抿着嘴,一语不发,只是瞪了祝笛澜一眼。

    祝笛澜马上反应过来,赶紧起身拉过孟莉莉,紧紧抱住她,小声劝着,“莉莉,别这样……”

    凌顾宸趁机甩手冲出门去。孟莉莉抱着她止不住地大哭,“怎么办啊……我怎么办……笛澜你帮我求求顾宸好不好……帮帮秋肃……”

    “我知道,我知道……”

    祝笛澜知道自己与她一样慌乱,与她一样走投无路。可她现在只能尽力让自己镇定,她的大脑疯狂运转着试图找一个方法,找一个结论。

    可这一切有什么用,祝笛澜当然是绝望的。如果她有办法,她有可以求助的人。她从一开始就不会头脑发热跑去跟凌顾宸对峙,不会装可怜去求覃沁帮她。

    “我会想办法……”她喃喃地说,与其是在安慰孟莉莉,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我会帮他的……我答应你……”

    自由的机会

    祝笛澜请了病假不再去学校。她躲在房间里追了两天的新闻。陈兆娥的死亡发酵得厉害,丝毫没有平息的痕迹。

    媒体的关注度非常高,韩秋肃的背景以及许多阴谋论都在网络上疯狂流传,涉及到相当多的神秘暗杀事件。

    一瞬间,似乎不论与他有关还是无关的事,都被冠上了韩秋肃的名字。

    她知道韩秋肃有办法做短期的隐藏,但目前的状况对他实在不利,社会关注度如此高,他甚至没法离开泊都。祝笛澜害怕地感到,她无法预测这件事的走向。

    窗外橘黄色的夕阳打在阳台的大理石围栏上,颜色越来越深,如同血色。

    她疲累地捂住脸,她不记得自己睡了几个小时,她似乎连流泪的力气都殆尽。

    窗外的血红暮色与逐渐侵袭的夜色搅和在一起,透出氤氲的寒意。

    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她想着,看了眼时间,不过下午五点。她这才意识到,冬天又来了。日照的时长越来越短,她无故觉得身上凉了一片。

    透过冰冷的电脑机身,她的手有点麻木。

    她觉得太冷了,便慢慢走到浴室,往浴缸里放热水。她的动作是如此迟缓,因为她的脑海中的担忧和想法塞得满满当当,让她对眼前的事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无法享受这暖水浴,她斜坐在浴缸里,头无力地靠在边缘。她甚至忘了关掉淋浴,水流沿着浴缸边缘细细流下来。

    这片雾蒙蒙的热气也没有融化她眼里的呆滞的悲伤。

    她把手慢慢浸入热水里,过了很久才终于感到一丝细微的暖流顺着她的血液缓缓走向心脏。

    时间的流逝仿佛失去意义。她根本不记得她在这里待了多久,直到她终于可以下定决心的时刻。

    临近午夜,凌顾宸都未回来。祝笛澜在书房已等了他许久,门被推开的时候,她站在窗边把桌上所有的周刊杂志都几乎翻遍了。她的动作很慢,但她内心的焦躁让她几乎读不进任何文字。

    孟莉莉小心翼翼地开门,又悄悄地关上门。这两天发生的事让她在这个别墅里几乎不敢大声说话,走路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

    祝笛澜穿着简单大方的白色丝绸吊带长裙,棕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脑后。她素面朝天也不掩标致容貌。

    孟莉莉有一瞬的晃神,或许是因为窗外的夜色衬得她的气质比往常更为清冷,使得她在这个场景里显得这么不真实。

    好像她并不真实存在于此,不过是具魂魄。

    “莉莉,你一个人吗?”

    孟莉莉这才反应过来,怯生生地点头,“你在等顾宸吗?他说他很晚才会回来。”

    “我知道了。”

    孟莉莉走近她,声音愈发小心,“你有没有秋肃的消息……”

    祝笛澜摇头,叮嘱道,“别问他。”

    “我知道,”孟莉莉用力点头,“我听你的,什么都没有说。”

    “记住我的话,什么都别承认。”

    “好。你怎么样?”

    两个女孩说了会儿话,书房门又被打开。凌顾宸看看两人,随意把手里的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冷冷说,“你找我?”

    孟莉莉担忧又怯生生地,“你们聊吧。”她走的时候还不安地看看祝笛澜。

    祝笛澜看着她关上书房的门,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凌顾宸随意地靠在书桌上,他解下衬衫袖扣,扔在桌上,又把袖子挽到手肘处。

    他解开两颗衬衫纽扣,好似把这一天的工作与疲累都释放了,才懒懒开口,“说吧,你又想干吗?”

    祝笛澜走到他面前,看着他做这些事,却欲言又止。她觉得自己要说的话是那么重要,可他根本不在乎。

    她垂下眼眸,即使在他发问之后,她还犹豫了许久。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伪装自己,她也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不论是在牌桌上、还是与人谈判、还是从与他们不对付的嘴里套出话来,保持自信的镇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即使她多么不安,她都可以简单做出与之相反的伪装。

    可是这一次,她决定放弃了。她何必要在凌顾宸面前摆出这样虚假的镇定来。他们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她没必要在他面前假装任何事。

    她的手指不安地绞在一起,她连控制自己的功夫都不想白费了,“你怎么样才肯把那些通缉令撤下来?”

    凌顾宸打量着她,嘴角扬起不屑的微笑,“这事你找错人了,通缉令的事哪里轮得到我管?”

    “跟我你就别说这些了。这些舆论,我知道你有能力压下来。你撤不了这个案子,但你可以让他的通缉令不至于满城贴。不至于让他成为长期的全城热点……”

    “你当然知道,”凌顾宸收起笑容,“把他逼得无处可走的机会可不多。”

    “你已经做到了,这个案子他逃不掉的。你知道他已经无法光明正大地出现,对你的威胁再也不会有以前那么严重。”祝笛澜同样冷静,“你不用把社会舆论卷进来。这样他一定会离开泊都避风头,不会再回来。”

    “你我都很清楚他的能力。”凌顾宸带了点怒气,“他狡猾地跟泥鳅一样。以前我不是没有机会除掉他,只是给他一点机会,他就有本事溜得无影无踪,然后在某个无法预测的节点大摇大摆回来,毫无顾忌地惹毛我。”

    祝笛澜无助地看着他,她蹙着眉毛,眼里尽是凝重的悲伤。

    “现在我把我们私底下的勾当摆到明面上,我让两道的势力都与他作对。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你拿什么立场来叫我放弃?”

    “顾宸,我知道,我没有跟你谈条件的资本。我知道你的规则,我……我什么都没有……”祝笛澜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丝哽咽,但她依旧坚定。

    “那你还来找我?”

    “我来求你!”她顿了顿,又缓缓重复了一遍,“我只能求你……”

    凌顾宸略微一怔,但他依旧没有显露任何情绪,“你觉得我会答应?”

    祝笛澜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她对他那么熟悉,熟悉到她知道自己不过是来自讨苦吃。可她还是要来找他。

    她知道自己还是会害怕他生气,可她是那么依赖他,依赖到即使被他伤害,她都不怎么在意了。

    她的感情怎么都是错的。她总是不在对的时候爱上对的人。于是一次次得作茧自缚。

    有些话她再也没有机会说了。她总是逼自己接受现状,可也总在某个时刻,她为自己的难过感到不值得。

    祝笛澜忽然自嘲似的淡淡一笑,随后这笑很快隐去。“我不知道。”

    “我要是不答应呢?”

    她别开目光,难过地抽搐着嘴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哽咽,“那我也没办法……”

    凌顾宸沉默两秒,也似乎无奈地微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你没办法。换个人,为了达成目的,你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

    祝笛澜乞求地看着他。

    她这种无辜的清纯眼神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他那么了解她,知道她的心狠手辣,了解她做出的各种娇媚艳丽的神态。

    她性格中的那一小部分善良早就不知湮灭在何处,这样的眼神也根本不像是她会有的。

    可凌顾宸知道自己心软了,他对自己的这份心软恼火,“不要装可怜。”

    祝笛澜的手指绞得更厉害了,“我只是求你不要再把这件事放在风口浪尖上。我没有要你放过他……顾宸,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的。我只求你这么一次。”

    凌顾宸重新看回她。虽然他的神情是不变的冰冷,祝笛澜的心脏依旧不自觉漏跳一拍。

    她硬着头皮,“你可不可以稍微考虑一下……”

    “你错了。你有东西能跟我换。”

    祝笛澜惊得声音里的颤抖都消失了,“我……什么?”

    凌顾宸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把她拉近自己。他微微低头,贴上她的唇。

    祝笛澜没躲,她瞪大眼睛,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衬衫。她不敢相信他用感情这样羞辱她。她说不出话,只是掉了滴眼泪。

    如果这是他想要的,她只能认了。

    她的眼泪让凌顾宸气馁又难过。,“你是不是很想离开这个地方?我知道你想要自由。”

    “我……”祝笛澜一时不解,但以前每次提到这个话题,凌顾宸总是大为光火。因此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该用“自由”这两个字惹恼他。

    她赶紧摇头,“没有……”

    “我不是不能放你走。之前我考虑过,让廖叔找些国外的学校,送你出去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