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你给我做媳妇,可好
实际上,我的历史并不算太好,秦汉时期的历史人物我记得的并不多。但饶是如此,燕丹却也并不是那为数不多的人中第一个死亡于我面前的人物。 我所见证的第一个历史人物的死亡,那个人名为荆轲。 那个「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 那个「图穷匕见」的荆轲。 那个想要杀死我父王的荆轲。 荆轲刺秦的事其实就发生在几年前。荆轲刺秦之后,父王震怒,所以才有了燕王诛杀燕太子丹,才有了燕丹被废双腿送入咸阳,才有了后来我同燕丹的故事。 而这一系列故事的起因,便是那名为荆轲的刺客。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只刚十三岁,尚未参与朝政。按理说,我是不应该知道荆轲入秦这回事的,当时的我所能够听说的最多不过是有燕国使节来访罢了。 自从父王开始征战六国,咸阳宫中便经常有六国使节来访,这实在没什么可稀奇的。 但或许有时候,当真是有缘分天注定这样一回事的,那某些未知的缘分使我同他相识,自此开始了那一个无比短暂的、有着俗套的开头和悲剧的结尾的故事。 和他初识的时候,是他救了我。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天气有些炎热。那段时间我一直忙碌于课业,终日闷在深宫之中。 我本不是这样的性子,幼年时也曾十分跳脱,不喜拘谨热爱玩耍。但自从秦国开始大举东进之后,许是感受到了责任和压力,我便甚少再如此放纵自己,而是强迫汲取知识,学习为政治国之道。 也许是那一段时间学的实在有些疯狂,就连我那几个为数不多的友人也看不下去了,便好说歹说拽着我离开了咸阳,到郊外的地方去跑马散心。 这个时代是不兴什么皇家猎场这种东西的,虽然也有一块专供咸阳一众王室贵族子弟常去跑马打猎的地方,但也不过就是划出来那么片地罢了。既无人看守,也无人经营,平日里更是谁都去得。 而我就是在那里和我的友人走散了。 既然是跑马散心,自然不是牵着缰绳慢悠悠地走着。一甩马鞭跑起来的时候,一时分散开来也是很寻常的事。虽然离得远了些,但大抵不至走丢。会出现真正走散这件事,是因为我的马惊了。 我骑的马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名贵的马匹,却也到底是秦王宫专门饲养训练的,不可能无缘无故受惊,会发生这样的事自然是人为,有人在我的马上动了手脚。 我身下的马匹好似发了狂,不要命一般地往前跑,越过了空旷的马场一直跑向了未知之处。 那时的我毕竟只有十三岁,又不是终日骑在马背上的武家子弟,即使我拼劲了全力拉紧缰绳,却也依旧无济于事。 马嘶吼着奔跑着,我几乎要被甩下去,只得俯身贴在马背上,紧紧抓着马鬃。 这个时代的马具并不健全,就连像样的马镫都没有,只是两根布条罢了。我甚至无法用双腿去固定自己的身体,整个人都被马奔跑的动作而颠得老高。 体力在迅速流失,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被彻底甩下去,而后被已然疯了的惊马踏在蹄下。便是不死,只断上条腿,在这样一个时代里我的人生也就完了大半了。 就在我试图思索脱困的方法时,侧面忽然就传来了凌冽的破风之声。 那是利刃划开空气的声音,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一柄匕首便扎在了我身前的马脖子上。 马长鸣一声,整个身体高高立起,使我差点滑落下去。 我一把抓住了那柄匕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拉。 大片的鲜血从马颈上喷涌出来,那马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咔拉咔啦”的声音,终于跌落在地一动不动了。 我趴在马背上,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等我终于起身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早已经两腿发软,几乎无法站立。 “本事不错。”一旁传来男人的声音,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那个一袭短衣抱着手臂的男人。 他的身姿英挺,站在那里像是一株青松。 他朝着我走过来,对我伸出了手。 我那时还没有缓过神来,只呆愣愣地便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他一扬眉,眼中讶然一闪而过,而后化成一副颇有几分轻佻的笑容。 他收拢了自己的手指,将我的手握在掌中,“怎么,救了你一命打算以身相许?这么迫不及待便要跟我走了?” 我有些错愕,不知为何方才看上去还气度非凡的人怎么就忽然成了这幅轻佻浪荡的模样。 直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另一只手上,我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把手中始终紧握着的匕首递了过去。 他以另一只手接过,也不顾那满匕首的鲜血便将其收回了鞘中。 做完这一切,他施施然转身拉着我便走,态度相当自然,就好像我们根本就不是第一次相见一样。 我蹙起了眉,问他要拉我去哪里。 他却只说,既然都以身相许了,那自然要跟他走。 我被如此理直气壮的说法梗了一下,却因为他好歹救了我一命,便只得言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是以身相许却万万不能。 他停下来看了我半晌,而后忽然道,“有人想要杀你,为何不走?” 我一时默然,以如今这天下大势,想杀我的又何止一人。只是我即使离开咸阳,便当真没人杀我了吗? 况且,那个人还在咸阳宫中,想杀他的人比想杀我的人多了无数倍,我又怎能离他而去? 于是我回答了他四个字,身不由己。 他又看着我许久,这才放开了我,朝我随意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本以为救了个小媳妇,却原来救了只小白眼狼。话本子里那些英雄救美什么的果然都是骗人的。” 我一时哭笑不得,只道,“虽不能以身相许,却也愿竭尽所能回报恩人,待我回去后备好重礼再来相谢,只不知恩人可否告知名讳?” “我要你重礼有何用?”他抬头看向咸阳城的方向,出口的话语好似一声叹息。 “不过是将死之人罢了。” 我当时只当他口中的「将死之人」是指我,并未曾体会其深意,只摇了摇头,“虽是将死之人,然只要不死,便还有一线转机。” “只要不死?”他挑眉看着我。 “然。”我颔首。 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重,他低垂下眼睑,以手摸着自己的下巴,似乎在认真思考着什么。 我便没有再开口,对于救命恩人总是要有些耐心和尊重的。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他回头看向我,“如若不死,你可愿给我作媳妇?” 我不由失笑,“我为男子,如何嫁你?” “你竟是男子!”他一副相当夸张的惊讶表情,“不是女扮男装?” 我深感无奈,所以这个人竟是把我当成了女子才会一直这么胡搅蛮缠吗? “不是,我确为男子。” 他似乎还是不相信,竟伸出手来往我胸前好一阵摸。我也便任他检查,只在他朝我胯下探过去时这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恩人可信了?” 他一脸的痛心疾首,看向我的目光还带着几分谴责,仿佛是我故意骗他一般。 “承蒙恩人错爱。”我神色淡然道。 他认真盯了我半晌,又有些迟疑地开口,“其实你长得这么好看,是男人我也不嫌弃。” 我默了一下,维持着抓着他手腕的动作逼近他,勾唇道,“哦?不嫌弃?若当真如此,恩人可不要后悔才好。” 我以另一手抚上了他的脸,指尖从他的眉眼一路描摹至唇畔。 他似乎并没有料到我这般举动,一时愣住了,直到我的手指将他的唇瓣打开,碰到他舌头的时候,他这才如梦初醒,一把推开了我。 “此事再议,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看着他一溜烟消失的背影,我心中愉悦,只是又想着这样对救命恩人是不是略有些过分,怕是吓着他了。 直到回到宫中之后,我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他竟尚未曾告知我姓名。 那时的我觉得,我们总会再见的,可我却始终未曾想到是以后来那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