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事/蛊毒来由
三年前,楚怀珉即将迎娶袁溪的那一天,梅妃连同拥护者成功陷害袁家谋反,皇上秘密下旨,令人带兵抄家。 他得知消息时,正沉浸于要娶回阿溪的喜悦中。他的一生乏味可陈,能让他感到欣喜的事少之又少。他自幼便沉默寡言,不讨人喜欢,再大些梅妃制造了许多流言蜚语,许多人都在背地里说他心机深沉,阴气沉沉。他只是,不爱说话罢了。 和阿溪在一起后,他终于懂得高兴应该要笑,喜欢什么就要做什么。他喜欢吃甜食,被太傅训斥,为君者不应有好恶,所以什么都是浅尝辄止,阿溪发现他隐秘的爱好,便常常做各种甜点给他。他一开始,是抱着利用的心态,但说不上是哪一刻,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着急的、迫切的想要将心爱的姑娘迎娶回家。 他来不及拯救一切,穿着喜服不顾御前侍卫的阻拦,跪在大殿,一遍遍磕头,求见父皇。直到额前磕破流血,终于父皇召见了他。 他跪下,苦苦乞求,“父皇,求您,求您饶了袁家。儿臣不争了,您若执意要废了我另立二皇子,只会让二皇子饱受非议,儿臣德不配位,可以自愿让贤,只要您饶了袁家,饶了阿溪。” 他的父亲,端坐在椅子上,看向他的眼神从来都是猜疑,此时多了一份猜疑。幼时见他面对二弟时笑容宠溺的样子,曾在梦中代入自己,如今他已不再奢求,可不想唯一触手可及的幸福再次破灭。 他继续求,“父皇,儿臣愿终身禁于太子宫,求您成全。”仍未得到回应,他仰头,“父皇若还不信,可以砍掉我一条腿,或者一只手。” 他终于缓缓开口,给他一块令牌,“现在去,或许还来得及。” 他一路狂奔,却终究是晚了一步,他在血泊之中只见到阿溪一人。他庆幸,幸好她还活着。将阿溪带回宫中,却不知如何面对她。她说她想走,他愿意放她离开,可是他们都被囚禁在行宫中了。他秘密策划,想带她远走天涯。有一天,她却消失了。 他的寝宫中留下一张纸条,“欲见袁溪,凤绵山独来。”楚怀珉连夜逃出宫,凤眠山不在楚国,远在胡国。他不敢想,阿溪一人远在别国,会是什么场景。风餐露宿,日夜兼程,终于赶到山上。 他见到的,是昏迷的阿溪,和一个女人,崖妒。她眼神宛如一条毒蛇,在他身上滑腻地流转。“你来了,好一个痴情人。” “你是谁?” “我是谁?哈哈哈哈,真是一个好问题。”她仰天大笑,“我是袁征的旧人,袁溪的母亲。” 她说,袁征来胡国时曾与她两情相悦,说回家后要来向她提亲。她苦苦等待,却始终没能等到他,她追到楚国去,看到的就是他成亲的场景。她杀上门去,袁征说那是皇上赐婚他不能拒,若她愿嫁与他做妾,他定娶她。 她备受打击,不愿做妾。她找了个地方住下,与他苟且,梦想着等他能明煤正娶她那一天,她便嫁给他。可等啊等,等到她怀孕了,等到他妻子病逝,等到他将她的女儿接走,等到他举家远赴边疆,他都没再提过娶她。 她心灰意冷,回到胡国,苦练巫蛊之术,创立“黄泉教”,只为有朝一日找他报仇,让他后悔。等到她全都做完了,再来时却发现袁家没了,她的复仇像一场笑话,连同她的整个人生都是一场笑话。 “袁家欠我的,楚国皇帝欠我的,就都由你们来还好了。” 她早在袁溪体内种下“生离蛊”,她说:“子蛊找不到宿主的话,母蛊在她体内会蚕食她的血肉直到她死。”楚怀珉伸出手,任蛊虫钻进他体内。 她才笑得恶毒,“知道什么叫‘生离蛊’吗?生离唯有死别可解。” 传说,在胡国一个盛行巫蛊之术的村落里,一个女子爱上敌村的男人,这段感情不被村民接受,女子准备同男人私奔,却被抓住。村长给他们一次检验爱情的机会,分别给他们种下“生离蛊”。 种下母蛊的人会丢失所有记忆,种下子蛊的人但凡动了情念便要忍受锥心之痛。自己承受痛苦,所爱之人却一无所知,甚至不再爱自己。没有人能忍受这种身心煎熬的痛苦。最终男人远走他乡,放弃了这段感情。 而蛊毒要解开,要么就是子蛊的宿主死去,这时母蛊的宿主也会恢复记忆。母蛊宿主恢复记忆,子蛊宿主也会血崩而亡。或者子蛊宿主杀了母蛊宿主,也能独活。 所以要么活着两不相见,要么就必须一人死去。 崖妒诡异地笑,“不过,我给这个蛊毒改进了一下,相爱的人被迫分离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啊,我要你们永远在一起。你们要是分开三天以上,双方都会死,也算是共赴黄泉了。哈哈哈哈哈哈。” 崖妒将他们二人关在一起,“她的记忆会慢慢消退,好好珍惜你们最后的时光。” 袁溪醒来见到他,麻木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你怎么在这里?你有没有受伤?”她拉着他看了一圈,确保他没受伤后,又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之间的一切,悻悻然放手,问道:“那个疯女人呢?” 她低落地盯着地面,“她说她是我娘,我觉得她精神不正常。是她把我们关在这儿的吗?她想做什么?”没人回应她,她抬起头,楚怀珉忽然吻住了她。从前他总是发乎情止乎礼,那是他第一次唐突冒犯。他吻得用力,将她揉进怀里,“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她没有反抗,他放开后,她问了一个问题:“你喜欢我吗?” 楚怀珉沉默了,要说吗?向她坦诚自己的心迹,可若有一天她想起一切,而他已死去。她是否承受得太多,太沉重了。他打定主意,要看她活着,看她幸福,看她有了依偎和寄托,他就可以放心地去死了。 他说:“没有。” 她扯了扯嘴角,“那你吻我做什么?” 他后悔了,后悔那一个情难自抑的吻,他看似淡定实则慌张地找寻借口,“为了让你闭嘴。” 她看他一眼,沉默地挪到一边。她忽然又问:“我过去那么聒噪,你一定很烦我吧?” 没有,不是。他喜欢听她说话,看她说话时古灵精怪的表情,听她把每一件无聊的事说得生动有趣。如果一直生活在深渊里,本不觉寂静,但若有鸟飞来又走,就只觉得空洞。可他没有说话。 “我本来觉得,是我心甘情愿的,就连我爹他们……我都只恨我自己,可现在我真得有些恨你了,楚怀珉。” 爱一个人,那个人如果死了会觉得痛苦;恨一个人,那个人如果死了会觉得痛快。 恨比爱好,就让她恨吧。 他们相对无言地渡过两天。某个时刻,她睁开眼,眼底一片茫然,她问:“你是谁?” 楚怀珉答:“愿安。” 崖妒将他锁在山洞里,带走了袁溪。她给袁溪取名归棠,又给她编造了一个故事。 归棠是富家千金,喜欢上了一无所有的下人愿安。愿安却喜欢另一个女人,为了让那个女人过上好日子,他哄骗归棠并娶了她,在成亲之日害了她全家,欲夺家产。而崖妒,是她的姑姑,救她于危难。 俗套而拙劣的故事。但归棠是一张白纸,任人涂抹。崖妒说的,她都信了,因为见到愿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恨他的。 崖妒教她武功,给她传输许多扭曲而残忍的道理,逼她养小动物,产生感情后再逼她杀掉,再逼她杀人。日复一日,归棠渐渐变成了另一个崖妒。 崖妒每日会带她进山洞,“你看,这个人就是你的仇人。为了保护你,我给他种了蛊毒,以后他但凡想杀你,就会全身剧痛,而且杀了你他也会死;不用担心他逃跑,他离开你超过三天,就会暴毙而亡。你要杀了他还是慢慢折磨他,都可以。他是你的。” 他那时还尚不能控制心绪,见到她便会蛊毒发作,她一次次被激怒,对他越发厌恶。 等到崖妒再也没什么能交给归棠的时候,她自刎了。归棠已被她教得冷血,也并不难过,将她埋了,并带着愿安下山,另立山头,重塑黄泉教。 她雄心勃勃,充满活力,她不是最初的袁溪,但至少也不是后来的袁溪。 忘记一切,重新开始。愿安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