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沉沦
天空深邃且苍茫,边沿泛着笼统的白。清晨时分,云层开拔,曙光险露,大地逐渐醒来。 禁军于猎场边整装待发,谢箴于马上弯弓,射出今日的第一箭,空中有雁应声而落。 鼓响三声,众人齐声高喝万岁。 禁军统领齐淮钧于御前翻身下马,抱拳朗声:“臣与众将士皆已待命,请陛下下令。” 周遭寂静,一应骑装子弟皆是跃跃欲试。谢箴慷而令道:“拔得头筹赏千金。” 号角吹彻,鼓声重起,众人吆喝着,如离弦之箭一般,骏马放蹄奔入林场。 “春狩诸事繁琐,辛苦齐统领。” 前方滚尘,谢箴目光一扫齐淮钧,后者抱拳恭敬一语:“禁军上下当为陛下效力,皆是职责所在。” “一晃二三年,当初你于午门平叛之况,仍历历在目。”谢箴抬手止住了欲言的齐淮钧,后又道:“如今嘉豫位列中宫,而你与齐相亦是朕的股肱之臣,后宫前朝皆是朕的左膀右臂。” 齐淮钧立时跪地叩首道:“臣惶恐。” “如今贺将军一路向北,云都之中禁军由齐统领接手,朕放心。”谢箴拉过缰绳,信马与人擦身而过,平淡一语道:“齐相日前所奏请封齐淮信为爵一事,朕已允了。” 齐淮钧告退后,一旁许连山迎上前请示:“陛下,已安排妥当。” 谢箴不欲多言,许连山见人神情便要退下,却只见不远处一蓝衣猎装女子正策马行来。她面容虽非绝佳,但身姿颇为窈窕,此时紧束腰身,别具一番飒爽风情。 “嫔妾秦氏,见过陛下。”秦玉璃翻身下马,行的是男子的礼。 春光正好,谢箴兴致顿生,并不以为忤,递手邀人上马,秦玉璃亦是心中一喜。待人坐稳后,便由亲卫随身而行。 高台之上,妃嫔依席而坐。秦贤人入宫后除了与肖昭训来往,其余时间并不太与人走动,也不太得皇帝青眼,今早禀告身体不适也无人在意,未曾想得见方才那幕。 “说起骑术,后宫之中当属贵嫔娘娘最佳。” 赵列荣轻念一句,似有它意。然冯逐溪并不太理会,她素来对宫中此类争斗并不在意,自然不接这茬,不过一会儿便起身离去了。 冯逐溪既走,众人方跟着散了。 林贞媛特地跟在了陈霜的的身后,趁无人时才恭维道:“昨日太晚,臣妾还未来得及贺喜娘娘。” 陈霜回身仔细瞧过林贞媛,“明氏当初是与你一同入宫的,她入司教坊之后的事你可晓得?” “司教坊颇大,臣妾那日在殿中也是第一次见人。” “那你总该知晓,司教坊平日是如何教导的。” 林贞媛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尴尬,只能敷衍一笑道:“自是有些手段的。” 陈霜不再追问,二人寒暄几句,行至陈霜帐前林贞媛便告退。 入了帐中,陈霜歇了片刻。惜玉捧茶前来,小心道:“昨日娘娘从陛下那里回来后就忧心忡忡,奴婢看了心疼。” “替本宫传一个人。” 惜玉忙问是谁。 陈霜接过茶,不甘心般寒声道:“令使,明如雪。” 明如雪接到陈贵姬传召的时候,正与许大监在晚宴的场地边清点备品。 惜玉见许连山在场办事,便不好去催,生生等了一刻钟才将人带走。 此次出宫春杏留守,唯有德海随行。许大监与人递了个眼色,德海便放下手里的活,远远地跟在二人身后。 惜玉掀帘却未入内,明如雪行至帐中,只见陈霜端坐,瞧不出喜怒。 明如雪行礼问安后便不言语,只听陈霜悠悠道:“说起来,这还是我们姐妹入宫后第一次单独相见。” 明如雪不接话,明霜便叹道:“若是当年我知司教坊的日子竟是如此难熬,定会央陛下多加照看。” 明如雪垂眸,“娘娘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当年明家倾覆,但有男丁尚存。”陈霜收了笑意,面露悲色:“你我终究生于明家,总要一试。即便无缘平反,但血脉总不能断。” 明如雪平淡开口:“娘娘是想说,只需要陛下首肯,便能将明家人从苦寒之地接出。” “从前明家待你亦有许多亏欠,你不愿犯险也合情理,但若你能劝陛下放了他们。”陈霜以帕拭去眼角薄泪,咬牙道:“当年护国寺那事我会亲与陛下去说,将这名分还给你。” 听罢此话,明如雪终于抬眼。在陈霜的泪眼婆娑中,她轻笑着施了一礼,“此事并非朝夕,只是口说无凭。”一顿,“且有前车之鉴,贵姬要奴婢怎么去信。” 陈霜紧握扶手,“你要如何?” “娘娘既怜奴婢当年司教坊的苦楚,不若亲身体验。”明如雪缓缓道:“第三日的人猎,尚缺一祭者。” 看着陈霜发白的脸色,明如雪低眉一笑,“祭者历来由陛下指定,今年还请娘娘毛遂自荐。” 宫人提水路过帐外,阳光映在水面,如同浮了一层碎金。周遭巡逻侍卫路过,只见帐帘微动,随后出现一女子身影。此处多是宫中内眷,见门口侍女无所表示,侍卫只一眼便行去。 周帆资历不过一年,能讨到内围巡逻的差事,靠的是发妻与一营校尉妾室妯娌间的关系。众人巡逻皆肃静凝神,他却忍不住总要张望,为此被队长警告了两三次。今日行至贵人帐前,他又犯了老毛病,多看了一眼。惊鸿一瞥间,但见女子月貌花容,明艳无方,只是那眉目中未曾蕴上半分风情,唯有冰冷,恰如冬日寒潭之下的黑影,在冰面下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