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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过年

    多了三个金贵主子过年,虽然清和只能在襁褓里亮一把小嗓儿,可庄子里这个年很不一样。在二十七这天庄子里专门新杀了一头年猪,又捡了些庄里的干货和新鲜蔬菜,无非就是木耳蘑菇萝卜白菜之类的,只挑长得好看的送到了后院。这些平常人家的食材粗陋,但胜在新鲜,赵福跟着夏桃在厨房里忙活了三天,终于在三十的中午备齐了除夕夜的饭食。

    赵福兴致勃勃地给王厉图端了一盘刚炸好的咸食,将青红萝卜切丝,加面和调料,和成糊状,用筷子随意挑起一坨丢在油锅里炸至金黄便可,她专门给王厉图炸了一盘,小跑着送过来的。

    夏桃看到她进来问道:“炸好了?”

    “嗯,快尝尝怎么样?”赵福将盘子放到王厉图跟前。

    这道咸食是夏桃调的味道,她给赵福示范怎么炸,留下赵福在厨房里忙活,她便送了一盅乌鸡汤给王厉图喝。

    王厉图可不知道这其中内情。他从没见赵福下过厨,此时颇感新奇地放下手中少盐没味儿的鸡汤,举箸挟了一块咸食,外壳油脆,内里软乎,因为食材新鲜,又加了不少佐料,所以咸香中裹着鲜甜,令他食指大动。

    “很不错,”他嚼完口中吃食评价道,又挟了一块儿送到嘴里。劳动成果被人肯定,赵福心里满当当都是自豪的喜悦,于是抿嘴轻笑,并给他倒了一杯白茶放在手边。

    夏桃开口了,“这碗鸡汤撇了油,熬了快两个时辰,您喝这个。”见王厉图还想伸筷子,她把鸡汤放下,急忙将盘子端到王厉图够不着的地方,“这炸物中放了很多佐料,您不宜多吃。”

    听到这番话,王厉图便放下筷子,端起手边的白茶饮下,让夏桃又开始唠叨:“哎,那白水没营养啊”,但王厉图都喝到肚子里了,她也就作罢。

    赵福听着夏桃气急的声音有些偷乐,她尝过王厉图的单人饭食,肉腥菜烂,寡淡无味,难吃至极。王厉图生完孩子快五十天了,她都不能想象他竟然已经吃了一个多月这样的饭食,怪不得没胖,饿出来的。王厉图平日里根本吃不了多少,她本来打算今天让他多吃几口,夏桃却像宫里的管教嬷嬷一样,规矩忒严。

    想到这里,她有些为王厉图叹息,看着夏桃要将那盘咸食也装进饭盒中带走,她开口:“河生还没尝呢,留给河生吃吧。”

    河生闻到炸物的香气,口水早就流了一喉咙,听她这句话直点头,夏桃看河生馋得直咽唾沫,于是将咸食留下,说:“你这个馋猫儿”,又转脸对王厉图说道:“将军您可不能再用了,这个对您身体不好的。”

    王厉图嗯了一声起身去看孩子。

    河生吃饭能给人当托儿,粗茶淡饭都能被他吃出山珍海味的架势来,静谧的室内他咀嚼的声音异常清晰,王厉图的舌头上仿佛还留有咸香的味道,他的喉结无声地上下滑动了一下。河生连吃四五个,边咀嚼边含糊不清夸赞道:“赵小姐的厨艺不比夏桃姑姑差,太好吃了。”

    王厉图忍无可忍,斥责他:“快点儿吃!”

    河生抖搂一下肩膀,偷偷瞅了一眼王厉图,为什么吃东西也要被骂?他疑惑地看着赵福无声问询,却不敢再说话,只加快了嘴上动作。

    赵福笑看王厉图躺下,伸手捏走了盘中最后的两块儿咸食,在河生诧异的目光中背着手走到床边坐下。

    王厉图以为她要看孩子,于是坐起身想将清和从内侧抱出来,被赵福杵到脸前头的手制止了,香味儿往鼻子里钻,他笑了笑看向赵福,“我不吃了”。

    “没事儿,就今天这一次。”说着话,她将另一只手也伸出来递到他面前。

    河生转了转眼珠子悄悄打开门出去了。

    “快凉了”,赵福被王厉图看得有些心慌,晃了晃手。

    王厉图低声道:“好吧”,然后低头想去咬赵福手中的食物,赵福愣了一下缩回手,她以为他会用手接过去。王厉图看着眼前头的食物远去,无奈地抬头对她说:“有油”,赵福呆呆点了点头复又将手递到他唇边。

    因为赵福捏得紧,王厉图的嘴唇和舌头碰到了她的指尖,她匆忙收回手,王厉图垂下眼睛,裹着嘴巴咀嚼,吃完后说:“凉了也香。”

    赵福想到王厉图舌头的温热柔软触感,就有些不自在,于是小心捏了咸食的一小部分又往王厉图嘴边送去。王厉图见她不敢与自己对视的模样觉得好笑,便捏着她的手腕把食物送到她嘴边,让她自己吃。

    赵福木着脑袋吃完才想起来,王厉图舔到了她的手指,她也舔到了。想到这里,她的脸唰一下红透了,慢慢垂下脑袋,不敢再抬头。

    对王厉图的感情好像要压不住了,她内心惶恐地想。

    这是赵福过得最简陋的一个除夕夜,因为人少,王厉图让河生跟夏桃都坐下一起吃,没有丫环在旁边布菜,饭桌上也只有三两道凉菜,四五碟热食。可是在夏桃絮絮叨叨的声音中,赵福好似跟农户们一起经历了一个播种收割,嘉穗硕果的四季,她感觉无比舒畅,期待的有了结果,勤劳的农户们值得除夕夜的鱼肉犒赏。

    王厉图也值得,他的辛苦使她得到了清和。

    她端起酒盅对身边的人说:“这杯酒敬你,”她逗弄了一下他怀中扭动的清和,继续道:“谢谢你”。

    王厉图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挑眉喝下她敬过来的酒盅,是一口白水。见他放下杯子,赵福便自行斟一杯酒喝下,然后从他怀里接过了清和。

    已经亥时了,清和还很精神,他呜呜地蹬着壮实的小腿,一刻不停地要人陪他说话。鞭炮响起来的时候,赵福给他堵着耳朵,他开心地挥舞起胳膊,可是他穿得太厚了,像雏鸟扑棱翅膀似的,惹得几个大人都在笑他。

    鞭炮放完,热闹散尽,王厉图抱清和回主房的路上他就睡着了,赵福走在王厉图身边行几步就给清和掩一下披风,让走在后边的河生感概,苦日子快熬到头儿了。

    赵福吃了几杯酒,精神奕奕,胆子也肥了几分,看到王厉图把清和叫醒喂奶,她竟然开口:“我不看,你喂吧”。王厉图神色僵硬看向她,她眼睛亮得像空中星辰,见他看过来还慢吞吞转过身体坐到桌边捂住了眼睛。

    他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慢慢抱着清和面向墙壁,清和吃得急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他握着衣袖轻轻给孩子擦拭,就听到后方传来赵福笑嘻嘻的声音,“他真能吃”。

    他惊得心跳急促,然后奶水就控制不住地喷射出来,呛到了清和。

    王厉图赶紧将清和抱起来拍背,赵福忙问怎么了?说着话还向床边走来,王厉图连忙喝止她的动作。等到清和不再咳嗽,他也不吃奶了,王厉图三两下拉好衣服将清和放到赵福怀里,说:“你抱着他哄睡。”

    赵福呆呆点头,然后抱着清和轻声地哼唱着一首童谣,王厉图没听过,他也顾不得听。奶水太多了,已经成为他的困扰,趁着赵福不注意,他拿过桌上的空茶壶,扯开湿透的中衣,将还在潺潺流出的奶水全都挤了出来。

    孩子睡着的时候,赵福还不走。

    王厉图坐在床边无奈地看着她,她居高临下地命令道:“你快躺下睡觉,我替你们守岁,保证你们明年平安顺遂。”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睡觉”。

    赵福推开他的胳膊,“我没醉!你是,王厉图!是······”,是我的心上人,这是个秘密,现在还不能说。

    王厉图无法,只好将旁边躺椅上的被褥铺到床边让她躺着,靠坐在床头陪她耗。

    赵福的眼神涣散,嘴角弯起,王厉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她平日里非常老成冷静,哪儿会露出这副情态?觉得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他问:“你在想什么?”

    赵福轻声笑了笑,“想,想······”想和你在一起,“呵~呵,我在想明年的事情,但不能告诉你。”

    王厉图摇了摇头,暗道自己跟个醉鬼计较什么,于是他起身吹熄蜡烛,慢慢摸索着回到床上躺下,他早就困了。

    赵福没醉,只是吃多了酒,快要压不住平日埋在心里的事情了。听着王厉图悠长的呼吸声,她想起幼时丞相给她讲过的一个北方蛮夷民族,她至今仍记得清楚是因为族内的传统。

    那个民族,土地贫瘠、物品稀缺、居无定所,族人并不兴旺,所以流行父死子继。继得不仅是物品牲畜,还有女人,因为族群里人口也是一种财富实力。蛮人生性荒淫,许多时候只知其父不知其母,父亲死后就会继承他的所有女人,包括未知的生母。

    亲生母子赤身交缠,这在大周王朝看来是不可理解且遭天打雷劈的恶事,在那个吃了这顿愁下顿的民族里,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情。

    人,安而知廉耻,守礼仪。

    所以,蛮夷民族能与亲母繁衍子嗣,大周王朝却禁止不伦情缘,这是欲望的量尺,是文明的界限。

    书中道,寡廉鲜耻,非君子所为。

    丞相却为了女儿一生无忧,抱紧她冬泳完浑身发寒的小身子进入马车,指着车内摊开的书,谆谆教诲道:若有非达目的不可甘休的事情,只要觉得日后不悔,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皆是外物,跳脱出条框,又有另一番景象,但千万要保重自己。

    聪明人总是考虑很多事情来衡量得失,可以说很自私。这么多年她藏拙惯了,法子也是用来对付聪明人的,可这些面对刚正的王厉图时,全无用武之地。

    这个笨蛋因为不必要的愧疚,竟然不顾一切,莽撞着给她生孩子,打破她的防守,戳到她的心窝,让她愿意从文明走回蛮荒。

    她在黑暗中看着王厉图的轮廓心想,如果一切都是天意,她愿意认下这罪孽。

    半夜的时候,王厉图被隐隐约约的声响吵醒,看到床上一个人影的时候吓了一跳,他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到一把短匕首,就听到赵福低声说:“乖乖,元日好。”

    他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也摸不清赵福没睡还是在梦游,他不敢贸然出声,怕再吓着她,于是闭着眼听她对清和的低声祝福。

    不一会儿,赵福窸窸窣窣地从床脚爬下去,然后他的手被握住了,“元日好”,在王厉图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有什么东西轻轻印在他的手背上,然后她轻声笑着将他的手放回到被子里,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王厉图睁开眼睛凝视黑暗良久,然后他将身体转向赵福,无声道了一句元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