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翻阅了随后发来的任务说明，大致明白了自己将要开展的新工作。他的猜测正确，的确有非调派人员不可的理由。深空是未知的，基本的观测数据全部由机器卫星、基站等等完成，但是机器传回的大量信息需要人工处理。现有技术下，机器并不能很好地分析出哪些数据有研究价值、可能指向宜居星球。因此，科学技术系统打算构建网点。机器卫星和探测器传回的信息先进入深空基站，由基站的研究人员初步分析判断，再将可能有用的信息传回各个星系的研究机构处理。林在深空监测站要做的，就是这分析数据进行初步判断的工作。

    自从他早上接到了调令，林很快开始交接手头的工作。他现在的位置由新人员补充，新人下午就报道了，林与他碰了面。新来的研究员是基因优化人，年轻，刚刚通过教育系统的培养和筛选。这次林的抽调，是他踏入大型研究机构的契机。两个人见了面，林看着对方胸口的工牌，一模一样的工作型人才标志，微微笑了。林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他曾经也是这样，年轻、敏锐。只不过随着他的智慧渐渐增长，林觉得自己不再认可一些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的观念。

    “哎……所以我才想进系统啊”林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是自己年轻版的研究员，目光深沉。工作上的对接没什么好说，新来的人员同样十分优秀。新人很快就理解林的工作内容，林觉得他往后也一定能胜任。

    简单的交接完成，林缓缓走出实验室，乘上电梯回到地面。联盟后勤调派的飞机两个通用日会来，林本来想着走回宿舍好好休息一下，结果不知怎地脚步一转出了基地。

    脚步踏出基地大门，林回头望望，这里就是他待了几十年的地方。看着和别处一模一样的建筑外观，林说不上这种感觉是熟悉或是怀念。他所在的这颗星球虽然不比母星繁华，但也是中心星系较大的岩石星球。他所在的星系，移民星球零星分布，每一个上面都有新移民。

    类似这样的星球上。成熟的社会秩序已经建立，新移民身份的人自由自在地生活，不远的太空还有其他移民星球可以度假。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飞行器在头顶上空穿梭，十分热闹繁华的景象。但这种喧闹的日常并不属于他。林的身份是联邦军队的研究人员，并不使用现有的移民规则来管理。他虽然是自然孕育出生，但很早就被筛选，一直按照基因优化人的轨迹被培养成长。林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和遗憾，没有意外的话他将会为联盟奉献终生。

    由于时代特殊性，现在分析系统根据每个人的出生身份决定其需要遵守的规则。母星孵育的所有人，根据筛选规则确定身份。基因优化人需要进入不同部门为联盟奉献，新一代的混合基因人类同样。只有在各个星球通过正常途径诞生的人类，会被给予新移民身份任其自由选择去哪里生活。新移民身份相当于普罗大众，肩负保护基因多样性的任务，他们不断繁衍，碰撞出更多可能性的基因组合。这是分析系统得出的结论，这样每个人都能竭尽自己的价值。分析系统永不会出错。

    联盟的调令要求研究员尽快到位，两天后，后勤部的飞机将林送到了远航基地。

    林不知道为什么系统急着开始新一轮深空移民。目前并没有发现外星文明，各种资源充足，林推测可能是科学系统察觉到了某种可能性，逼得分析系统不得不制定新的发展计划。

    自从进入科学技术系统工作，林一直以来表现优异，探测项目完都成得很好。按人类的阶段年龄来算，他正值青年，思维活跃逻辑清晰。如果以后想要进入系统，那么这次的深空探测项目是个很好的机会。大量无用的信息会考验他对科研的敏锐度，而且整个监测站的研究方向由他掌控，一切资源任他调配，这感觉就像是联盟把深空的可能性全权交给他探索。

    宇宙是无限的，而他在其中为下一代的新移民寻找可能的宜居星球，林想一想就觉得浑身充满了使命感。

    出发当日在远航基地集合的时候，林见到了几位学生时代的朋友，他们也是同一批这次编入深空移民项目的研究员。自从教养学校毕业后，林和他们再没见过面。在这个时代，所有人从学校毕业后都会直接分配进入工作岗位，他们也不例外。

    林在学校时的朋友们按照不同的职位匹配优先程度四散去了不同的地方。今天见到的这几位和他关系最好，也刚好都进了科学技术系统供职于各个星系的宇宙研究所。

    老朋友相见，场面总是分外令人感动。林到的时候，出发广场上已经有一些人在了，研究员们或站或坐，三五成群地聊天。应该都是原先各个星系监测站的研究员，林心想。他打开舱门下了飞机，自动驾驶的飞机随即离开。林目测一下，大约有一两百人聚集在广场上，等待着前往下一站的飞机。看来这些就是即将跟他去往同一个空间方向的人们，林目光朝四下略略看了看。

    没看到熟悉的面孔，林走到人群边站定。等飞机来的空当，他用内置耳机播放起喜爱的诗歌戏剧。不过他并没有一个人待多久，很快就有人出声打断了他。

    “林！”一个甜美的女声叫道。

    林听到声音转过头，一位女性笑着向他招手，提步跑来。她曲线玲珑，丰腴的肌肤随着身体的摇摆轻轻颤动。这是一位非常性感的女人，即便穿着军队配发的制服也散发出成熟的魅力。

    “海德姆”林停了耳机正在播放的歌曲，微笑打招呼。女人是他学生时代的朋友，几步跑到了他身边。海德姆停住步子，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她一双白白的手叉在腰间，更显得腰肢纤细。不知是由于方才的跑动还是激动，海德姆紧绷绷的制服胸口起伏着，她丰满的胸脯颤巍巍的。林垂下眼眸对上她的目光，下一瞬就转开。

    “说了多少次，叫我Hazel”女人一甩头，波浪般的棕发如云散开，额角上的细汗微光粼粼。海德姆笑起来，随手将头发拨到背后，接着开口，“我刚才还见到埃文斯，不一起聊聊？”

    “什么！他也在！”林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大笑起来，“哦！为什么！”他立刻开始走动，扭头四处搜寻起另一位朋友。

    看到林欣喜得露出一副小孩样子，海德姆眼神更加温柔，睫毛闪了闪，领着他在人群中穿梭，“刚才看到悬臂的飞机来，我就猜会不会是你。毕竟我也在，埃文斯也在，没道理你不来啊。”

    林笑着赞同，“是啊，当年我们那一批的，就我们三个进了探测机构吧。”

    海德姆也笑，“哈哈，没错！说说你赚了多少？贡献够不够换个移民身份？”

    “还好，你够吗？”林知道Hazel一心想过普通人的生活，只不过碍于身份一直没能实现。Hazel是基因优化人，但她着实聪明，工作干得风生水起，早早就攒下了一大笔贡献。如此一来，她提出要花掉贡献换移民身份，奈何科学系统坚持不放她走。于是Hazel的申请一直被搁置，理由是太浪费。

    为联盟的科研机构工作的基因优化人非常宝贵，他们虽然不是新移民身份，但只要贡献足够多，系统允许他们提出申请转换身份。有了这项政策，那些被分配来此并无意于学术的研究员们，就可以依靠工作慢慢积累贡献，最终离职回归正常的生活。Hazel告诉林，她加入这次的深空探测计划，是系统同意她移民的最后一个条件。

    林在心里真诚地祝福她，希望她能顺利达成心愿。

    Hazel目光捕捉到前方的埃文斯，想要扬声叫他。林没等Hazel喊出声，拉了她一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埃文斯正在和别人交谈，背向他们。Hazel露出了促狭的笑容，林回了她一个眼神，悄悄冲上去给了埃文斯一巴掌。

    “嗷！”埃文斯猛回头，正准备看清是谁这么粗鲁，就被一个人紧紧搂住了肩膀。

    “看看我是谁？“林大笑着。

    埃文斯愣了一下，看清他的脸顿时就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林。两个男人大笑着，互相拍拍对方的背，“老伙计，你也来了。“

    “是啊，我也来了。“

    Hazel看着勾肩搭背的两个人，也大笑起来，“我说，不感谢我吗？是我找到你们的。”

    “哈哈哈，当然，谢谢我们的美女。“埃文斯笑着，揽过Hazel的肩膀在自己怀里靠了一下。随后他松开双臂，三个朋友站在一起叙旧。

    之前等待出发的空当，埃文斯就已经跟别人攀谈起来了。林被介绍给了埃文斯新认识的朋友，Hazel在他们身边含笑打招呼。研究员们都知道他们这批人是被系统筛选出来的最适者，别人也一定相当优秀。果然大家一聊，不出意外地都是基因优化人。他们出生于母星上不同的孵育机构，在不同的教养学校培养，最后进入各个星系的探测机构为联盟服务。这群研究员中也有别人找到了学生时代的朋友，大家新老朋友一起，说说笑笑地等着，场面十分热闹。

    他们这批人，任务通知上都是去往同一个空间，大方向一致。另外听别的人说，他在研究所的朋友去了其他别的方向。林暗暗思忖，看来这次启动的深空探测计划规模的确不小。

    他们并没有等很久飞机就来了，驾驶员向他们致意，随后一行人全部乘上飞机。同行一段路程之后，陆陆续续有人在中转站下机。林和埃文斯留在了同一个中转站，海德姆继续航行。

    边缘星系的中转站专机是现成的，林和埃文斯道别。两人验过身份后各自乘上一架，起飞去往各自的最终目的地。这次的航行耗时就很长了，林设定好轨道，前往后方休息仓检查了一下配备的各项物资。

    专机上配给的是长期生活规格。叮的一声，林的生物坐标自动更新，他遵守的规则也有了些变动，比原先在中央星系当研究员的时候稍微宽松一些。林看到通讯设备上的信息，他的薪资提了，比原先高出很多。军阶不变，假期仍旧通用年一年一次。林心里有了数，看了一眼他现有的贡献，走进休息仓。

    林随着舱室温度降低陷入沉眠，呼吸渐轻。宇宙一片漆黑，世界非常空旷，什么都没有的背景里唯一的一架飞机航行，慢慢滑向空间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