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林被自动唤醒，他坐起身，摇摇晃晃来到驾驶舱。飞机即将着陆，眼前的控制面板无数的指示信号一片闪烁。各项参数正常，没事。熟悉驾驶的林心里只能产生这么简单的念头。长时间的休眠让他全身心放松，一时间没能彻底清醒。平时工作忙，他难有机会放纵自己睡个昏天黑地。

    林回过神来先看了一眼地图，生物坐标显示自己差不多在宇宙的边缘，地图上边角的位置孤零零的一个绿点。那就是他即将降落的NS1224号小行星。哎……林心里一声轻叹，马上又要为新项目劳心劳力了。地面扫描结果显示并没有跟先前任务说明里的有什么出入，他的目的地NS1224是一颗小的岩石行星，没有自转，最新的环境分析显示那里大气稀薄辐射严重。看来得穿着防护服出去了，真麻烦，林暗道。他从前一直在中心星系的大型探测机构，那颗行星城市繁华人口众多。虽然他吃住都在研究所，平时并没有时间出去逛逛，但夜里躺在床上也能透过没有开启遮光模式的窗户看到外面属于城市的灯火。

    林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来这么偏远的地方。小行星围绕的恒星距离很近，然而这颗恒星发出的光并不明亮。所以，这颗小行星朝向恒星的一面永远处在一种黄昏或者朝霞一样的状态。暖黄色的光线明明灭灭，林透过舷窗凝视下方即将降落的地面。随着飞机下降的速度越来越模糊的视线里，林看到了几个白色集装箱一样的建筑。这是个简陋的基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规格都有，林甚至还看出了哪里是宿舍。

    失重感越来越强，林无暇再去思考，闭眼等待着陆完成。

    另一边，NS1224号小行星上的Reca早就得到了通知，她将将建造完成的基地即将投入使用。她的新人长官林法尧已经出发，不日将抵达NS1224这颗小行星。Reca按照期限完成了任务，为了迎接长官的到来她还按照在军队上的习惯，特地指挥着机器人彻底打扫了基地卫生。Reca希望新长官能为有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感到高兴，毕竟联盟的科研人员是非常宝贵的人力资源，为他服务也是为联盟服务。Reca将一切提前准备妥当，预定的长官到达日，基地的防卫系统果然来了提示。屏幕显示一架远程飞机接近，逐步减速穿过稀薄的大气层，Reca安安静静盯着画面，没注意到自己其实已经屏住呼吸。

    自从她上一任长官，施耐德中尉宣布她不再编入混合人小队的时候，Reca当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无比空虚。先前为基地建造的事情忙乱，她没有时间伤春悲秋，工作基本完成等待新长官的日子，才是真的度日如年。Reca甚至去帮打扫卫生的机器人干活，她拎着一个吸尘器来来回回疯了一样地吸光洁如新的地面，她还拿着清洁布狠劲儿擦拭她眼中所有的台面，直擦得本来都没有的灰尘也统统消失了一般。

    她原本也是混合人小队的一员，即便她曾经的训练成绩并不优秀，可是她凭着自己的努力追上大家留了下来。她对得起一直照顾她长大的教官安娜给她装的脑极芯片，对得起安娜一次次跟她谈话时那双凝重的深蓝色的眼睛。Reca看到监视器屏幕上的飞机越飞越低逐渐降落，最终稳稳停在基地旁一片平整的空地上。新长官就要来了，他就是来领导这一整片空间区域的探测项目的。Reca的思绪拉回自己身上，如果她跟那十二个混合人兄弟们一样优秀，她现在也应该像他们一样去往全新的星球开始主持移民项目了。走过来吧林法尧，让我帮助你，做什么都行，让我帮你完成你的项目。Reca心里默默开始祈求。

    随着飞机缓缓降落停稳，里面的人打开舱门，跳了下来。林整了整银白色的防辐射服，大步向基地走来。Reca在门口立正敬礼，注视着自己未来的长官快步走来。Reca通过芯片直接向林的通讯器传声，报告自己的姓名军衔职业。

    “林少校您好，我是NS1224监测站的第二负责人，作为您的副官听从您的指挥。姓名Reca……”

    耳内一个略显拘谨的女声传来，林循声望去，首先看到的就是一身军装的Reca，站得笔直向自己敬礼。眼前的女孩看起来非常年轻，给人感觉不会超过一百岁。Reca一头棕发，妥帖地梳在脑后，普通女性军人的样子。她身材有些单薄，军装仿佛是她背在身上的一个壳子，略显松垮。

    简直跟个教养学院的女学生一样，林心中暗道。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唯一熟悉的女性——海德姆，默默在自己脑中将两个人的样子对比。林很快摇摇头，她们俩简直天差地别。

    林将头盔拎在手里，越走越近。他对上了Reca坚定的眼睛。这位年轻的副官仍然一丝不苟地行着军礼，一双眼睛充满希冀追着他的眼神对视。林略有些尴尬，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样子，来到了白色建筑的门前。

    林在Reca面前停住脚步，立正回了一礼，打开门进室内。防护服提示环境安全，林搁下头盔，拉开拉链脱了防护服。Reca接过他手中换下的衣服，两三下折叠好，安静等待着下一步指示。

    林将自己整理完毕，两人目光再次交汇。直到现在，他们才第一次看清楚对方。林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在现在这个种族特征并不明显的时代，眼前的女孩却有一双少见的烟晶色眼睛，波光粼粼。Reca的确年轻，眼尾微微上翘，然而这唯一的活泼之处也被她严肃的表情冲淡了，林觉得她浑身上下都在呐喊着“我是军人”这句话，其他地方看不出明显的种族特征。她胸前的姓名牌显示她属于3类，最低等的那一类工作型。小小年纪就到这里服务，有些可惜了。林心中暗道。

    在林打量自己的同时，Reca也平静地看着他。林的确如之前浏览过的长官信息里一样，一头微卷的黑发，额头宽阔，深绿色的眼珠镶嵌在深眼窝里，放在这个时代也十分英俊。林虽然脸部轮廓深邃，但五官还是多多少少带着些东方人的味道。眼下见面，Reca发现林并不像军队同期的混合人兄弟们一样满身肌肉纠结，和他们不同，林的身材有种自然的美感。他纤细却并不瘦弱，外加体态端正，令人赏心悦目。Reca本来以为新的长官会像施耐德中尉那样，是位年长的中年男性，跟她以往所有的教官一样。但林十分年轻，军阶又高，的确是派来负责这个基站的人。因为这陌生的感觉，Reca略有些失望。

    既然基地的第一负责人已经就位，各项工作就可以展开了。林首先清点前期空投的物品，然后开始分析地形计划在这颗星球上架设望远镜等。所有的基础建设全部完成，林四处转转简单看了一圈眼前的基地。

    由于这颗小行星没有自转，Reca选择将基地建在了明暗交界的地方。实验区是标准的样式，方正的建筑中心是实验室，周围一圈走廊。他们的宿舍区就在实验区的背后，相隔不远。自从这位主心骨来了之后，Reca感到自己的压力大大减轻，她不再担心自作主张会犯错。她有不明白的地方林会告诉她，私心里她也有了一丝安慰，即便是工作上她犯了什么错，多了长官林少校的监督至少也可以帮她兜底。

    林走回了建筑内部，一间一间房看过去。实地查看毕竟比看设计图效果图直观。实验室林验收很满意，干净宽敞，采光充足。他知道自己来之前所有的准备都是由副官Reca完成，真正见到她之后发现这位副官竟然如此年轻。这样的完成效果不像是一个刚踏入工作岗位的新人能做到的。想到这里，林感不禁回过头看了一眼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不发一言的Reca，觉自己的这位副官是个能干的，在心里竖了大拇指。

    关于实验室内部的布置，林非常熟悉，简单弄了一个设计图纸后就指挥着机器人开始往里运输设备了。于是Reca帮着他，在其中布置各种大型仪器。林本来没想着要Reca帮忙，他是个男人，自己出出力气就完事。但架不住Reca非常勤快，想要为长官分忧的心情十分迫切。而且架不住Reca是混合基因型，干体力活简直旋风一般，大大小小的仪器被卷进去，林目瞪口呆。林站在一边，手里拿着遥控设备，尴尬地想伸出手接住Reca怀抱的大箱子。但是Reca只是略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礼貌地轻轻一欠身躲开他的手臂，自顾自进进出出地跟着机器人一起忙活。

    年轻瘦削的副官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于是他只好把设计图发给Reca，看着这位细弱身材的小军官轻松地抱着巨大的箱子进进出出。估计混合基因人在体能上比一般人优越很多吧，他暗想。林一时没能习惯这诡异的画面，于是只好躲出去保养自己的飞机。

    大概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用到飞机了，林来到当初停下飞机的那一小片空地。地上简陋地用白漆标着一个记号，就覆盖在一片降落时被尾焰烧焦的土地上。应该是Reca做的记号，林想起来她提过要将此处修整成一个飞机场。林接了水管开始冲洗飞机外壳，而后一件一件检查过去。按照说明上的操作一套流程清洗保养结束，他将飞机开去了库房妥善盖上防尘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