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一会儿的功夫，实验室中间已经布置了大大小小的显示屏，房间周围的一圈是各种实验台。林的座位就在这一堆显示屏当中。联盟派发的设备很先进，一点也没有因为身处深空就降低器材的标准。林很满意，开始期待使用它们工作的时刻。

    调试设备的这段时间，林开始有空闲了解自己居住的这颗行星。三维地图显示行星背面地型较为复杂，有非常原始的山脉和丘壑。室外气温很低，离子风暴周期性发生，这里对于林来说并不是一个能随意外出的环境。不过Reca倒是时常待在外面，穿一身军绿色的连体工装。林有时看见她带着测绘工具来来往往，想来她大概是在完成地形的精细测绘。

    实验室里各种颜色的光点闪烁，仪器还在发出轻微的嗡鸣声。林来到走廊上，伸了一个懒腰。他看着窗外NS1224永昼的半边天空，背景的天幕上挂着一颗巨大而暗淡的恒星，闪耀着红光，原始而荒凉。

    林转过身，脊背靠上走廊里宽大的玻璃窗，举起手臂准备给自己拍一张照。取景框里，巨大的恒星低垂，表面上气流形成的漩涡千变万化。这样壮观的景象，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这颗小行星就要被引力撕碎的压迫感。林看向屏幕，正准备拍，忽然取景框里Reca从不远处冒了出来。

    屏幕里军绿色的身影一顿，她看到了林，透过镜头跟他对视。林扭过头去，Reca工装上衣脱在腰间，被宽宽的松紧带挂住，露出里面的白色军背心。小小的胸脯在紧身背心里，撑出两个不太明显的起伏。定时拍照启动，林听到响声看向屏幕，显示屏里留下了一张他扭头和Reca对视的照片。Reca看走廊里的林扭回头去摆弄屏幕，顺势赶紧走开了。这位新长官实在很，年龄上像是她的混合人兄弟们。但Reca和兄弟们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好，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位长官。

    林看着显示屏上的照片，两个人之间的窗户玻璃反射着天光，外面巨大的红色恒星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近景里两个年轻人偶然间看到了对方。林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点删除。等他再次回过头寻找Reca的时候，只看到室外一片荒凉的沙土地，一如既往地零星散落着几块岩石。

    两三天之后，所有设备的测试已经结束。早先由Reca架设的望远镜和监测仪器已经开始传回数据，林立刻开始工作。他在实验室里一待一整天，高强度的工作使他有些生理性头痛。在这难受的间隙，他脑中有时会有一闪而过的念头，　Reca始终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林仰面倒向椅背，闭上眼抻了抻胳膊。算了算了，也没有工作需要她做。林放下自己的好奇心，略歇了歇就坐起身接着分析。

    又是好几天过去，仍旧是林一个人在实验室里昏天黑地。最开始的数据总是非常杂乱，判断要不要分析该怎么分析非常消耗精神。目前还没什么头绪，林不打算将现阶段结果报告联盟。仪器轻微的滴滴响声此起彼伏，在房间里制造出一种平静的气氛。实验室的门开着，夕阳般的光线洒进来，门外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细微的灰尘在空气中泛着点点细碎的光。林疲惫地双手抱住脑袋，趴在桌面上，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见过Reca来这附近。实验室的门他为了光线时常开着，这里旁边不远就是食堂，Reca也没有从门口路过。他随意回忆了一下，好像就是除了他刚接手这里的时候两人偶然间碰过几次面，其余时间他并没有见到过Reca。夜里，他回宿舍的时候已经人困马乏，但还是稍稍留意了下Reca在不在。他的大脑一片混沌，遮光模式下幽暗的走廊光线无时无刻不在催眠他。林扫了一眼，对面Reca房门上的名牌没有亮起，她不在。林拖着步子回了自己的宿舍，打个哈欠一头倒进被窝，立刻便进入梦乡。

    ……

    林并不是刚参加工作的菜鸟，更何况他人的确聪明，只要熬过最开始的阶段，后面的工作便渐渐顺利起来。他初步判断这片深空有很大的可能性，有几个方向的信号显示行星稠密。他决定先开始这几个区域的探测，别的暂时无法判断的就先搁置。

    明确了工作重心之后，林的工作量减了下来。不必要像以前一眼没日没夜，他已经开始习惯新的生活节奏。在这间小小的实验室里做的比起他原来在悬臂研究所的工作内容有些不同，但大差不差。他头一次独自负责探测项目，这种需要科研敏锐度的工作永远能燃起他的热情，他喜欢保持思考，用新发现来获得成就感。又是一天的忙碌，林结束了整理的工作，手里拿着块记录仪准备返回宿舍区。

    走廊外面是黄澄澄的天光吸引了他，于是边走边欣赏窗外的风光。他来到这颗星球总共大半个月的时间，但习惯得还算快。要说他的感觉，那这里就相当于永远处于母星上寒冷地区黄昏的时候。万年不变的风景和永不会出现的天气变化仿佛时间停滞了，不管过了多长时间，都像是一直待在同一天。

    走廊很长，Reca按照标准实验室的样式建造，几乎环绕整个建筑一周。林在其中行走，右侧是实验室和其他房间，左侧一长排的窗户外面就是目前对他来说严酷的世界。这颗小行星围绕的恒星周期性活跃，眼下外面有强辐射的离子风暴。

    Reca是混合基因人体质特殊并不受此影响，他不行。他一个普通人类只能在恒星离子风暴停止的时期外出活动，否则就会受到放射性损伤。眼下还是活动期，他需要外出时只能穿上防护服。

    路过大门的时候，林忽然盯住某处，瞳孔地震。Reca穿着军背心和短裤，在外面接了水管正往自己身上冲水。林扔下手里的记录仪，冲过去一把拉开大门。捉住Reca拿着水管的手，“快松开！你在干什么！”

    室外寒冷的空气顿时让林浑身汗毛倒立，Reca手一松，软管掉落，溅起一大波水花。阀门还没有关，水流的作用下管子在地上扭来扭去，不断地涌出水来。Reca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一双烟晶色的眼睛很是无辜，她不明白长官为什么突然冲上来制止自己。Reca立着没动，面无表情任由林捏着自己手腕。

    刚才抢夺水管时候，林的裤腿也被浇湿了一块，现在更是冻得他几乎无法思考。他急躁地拽着Reca进了大门，把门甩上。大吼出声，“你疯了吗？你会冻死的。”

    Reca定定看着他，回道：“长官，我不冷。”

    怎么回事？林思忖。他松开Reca的手腕，打量着她。Reca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不长不短的头发粘在脖颈两侧，抱臂随意地站着。她脚下的地方已经洇湿了一片，水流使得她身上的白色军背心紧紧箍在单薄的身体上。她的皮肤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有些泛绿，林看得莫名其妙。

    “长官，我是混合基因品种，和你不大一样。”Reca直视着他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

    林皱眉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摸了摸她交叉在身前的小臂。触感冰冰凉凉的，仿佛变温动物一般。林碰了一下就立刻缩回手，“……你这是干什么？”难道她的体温能变成外面的环境温度？

    “我在洗澡。”Reca不明所以，实话实说。

    林大为惊诧，“不是有浴室吗？干嘛不在浴室洗？”

    Reca把鬓边湿漉漉滴水的头发拢在耳后，无辜地看着他，“可是浴室供水的时间我有任务。”

    林没好气，“你告诉我呀，说一声就能调整。”有点怀疑她是不是基因混合得不好导致智力有什么缺陷。

    “长官，这个温度我真的不冷。”Reca烟晶色的眼睛定定看着他，“不用那么麻烦”。

    林扶额，“我看不习惯。你以后也不要在外面洗了。这样，把你的日程发给我，我来调整。”

    “是。”Reca立正敬礼，旁若无人地打开大门出去。她关上水管阀门后身影就消失在某个拐角。

    林叹口气，返回去寻找刚才自己扔在地上的记录仪。刚才短暂在室外停留了一下，他还是需要去治疗室做个治疗，电离辐射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不想英年早逝。

    林拐回去捡起地上的记录仪，叹口气往治疗室走去。刷开门，大致扫了一眼找到放置其中的人体治疗舱。林打开舱盖，脱光衣服躺进去。现在的医学技术十分先进，一般的外伤尤其是烧伤，首先推荐使用内部盛放溶液的人体治疗舱医治。治疗舱里的溶液会根据情况溶解损伤的部分，刺激组织细胞再生，最终还原一个健康的机体。

    舱门闭合，林的眼前陷入黑暗。粘稠的溶液随即涌出，很快充满舱内的空间。溶液能够供氧，让人在其中自由呼吸。林从口鼻吐出几个泡泡，睁开眼看眼前淡蓝色的投影显示屏。上面显示他的部分细胞DNA断裂，损伤等级轻，治疗大概需要一个小时。

    怎么这么慢？按林的经验，这种程度的伤只要十几分钟就能好。为什么这个治疗舱效率低下。林也没有多想，闭上眼享受起片刻的休憩。